之所以讓阿六去請孫木匠,張壽本來就是想著,之前在陸三郎那小黑屋中,和孫木匠等人閑聊這年頭各種技術裝備的時候,這位雄壯大漢很通情達理,據阿六講,那一次孫木匠臨走時還悄悄對陸三郎說,他是個溫厚君子,讓陸三郎想好怎麼對他解釋。
而此番被阿六形同綁票似的帶了過來,孫木匠卻須臾就放下了那點惱怒,投入工作狀態,他證實了自己的判斷,對這位在京城頗有名氣的匠人自然更加客氣。
「我不知道太祖皇帝當年這東西是從何而來,但我也知道,再做出一塊一模一樣的,恐怕很難。但是,孫大叔你看這四角的小釘子,和一般的釘子是不是不同?」張壽竭力誘導孫木匠去注意那四顆十字螺釘,隨即就開始動用了忽悠大法。
他先是給人講了講螺旋線的數學原理,把孫木匠給講得頭昏眼花之後,這才在紙上畫出了螺絲釘的圖樣,隨即又試探性地把螺絲刀這種東西放上了檯面。果然,對於理論孫木匠那是不怎麼明白,可說到實踐,一輩子鑽研各種木工活計的孫木匠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唔,我大致明白張博士你的意思了。你想要把這四顆你認為是螺絲釘的東西起出來,然後就覺得需要這樣一種螺絲刀?不過,這個我卻不大擅長,恐怕得請打鐵的老張。」
張壽對孫木匠的提議早有預料,當即微微一笑:「請張師傅的事,我回頭自然一定會去做。但要如何做出螺釘和螺絲刀這種東西,我其實還有個構想。比方說,不用在澆鑄之後手工打磨,而是用工具將其加工成型,這是否可能呢?」
沒等若有所思孫木匠地斷定可行或不可行,他就立刻忽悠道:「皇上把太祖遺物賜了給我,說不定就是想弄清楚其中玄虛。當然,孫師傅你和張師傅是京城名匠,手中囤積了多少活,我也很了解。你恐怕沒那麼多時間耗費在一件需要大量時間精力的事情上。」
如果說孫木匠本來就因為張壽的容貌以及他為人處世的態度,對其有幾分好感,所以才會被人「綁」來也能漸漸消氣,那麼,此時聽到這異常體諒的言語,他就簡直覺得,自己如果真的一點忙都幫不上,那就實在是太說不過去了。
再說了,畢竟是要解開太祖遺物的謎團,他要是做點貢獻,那日後也有吹噓的由頭嘛!
所以,他急中生智,眼珠子一轉就笑了起來:「張博士,你這一片苦心,在天上的太祖爺若是知道,也一定會保佑你的。不如這樣,我有一大批徒子徒孫,挑幾個給你幫忙,如何?」
沒等張壽答應或拒絕,孫木匠就義正詞嚴地說:「老張那兒,徒弟也一大堆,只要我去張口,他知道是你要人幫忙做事,那也肯定會派最好的徒弟來幫忙!」
「這倒是好主意。」張壽笑了笑,隨即卻搖搖頭道,「可我這邊的事情,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有進展,所以未必要最好的,卻要最有長性的,最能吃苦的。不如這樣,我回頭親自去孫師傅你和張師傅那邊一趟,挑兩個人如何?我會和他們簽長契,給工錢,絕不虧待他們!」
孫木匠頓時樂了:「那倒是好!張博士你是京城最聰明的人,需要的肯定也是聰明人,我和老張手底下那些小子,幹活的力氣倒是有,但真正要說有腦子的,那卻是說不好能有幾個。你親自去挑,只要你看中的,全都拉走。至於工錢什麼的,你倒不用忙,在我那做事的,除卻幾個我出師的徒弟,大多數都是還沒出師的,包吃包住就行了!」
「既然如此,那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就去吧!」張壽見孫木匠登時大吃一驚,他就笑了笑說,「我不知道阿六那小子是怎麼把孫師傅你帶出來的,說不定你家裡眼下急壞了。他做錯了事情,我當然得出面彌補,此時親自送了你回去,那也是應有之義。」
孫木匠先是一愣,隨即就笑容可掬地說:「張博士你真是太客氣了,讓我怎麼好意思……哎,別說你這兒,就是那些豪門大宅,下人狐假虎威做錯事情,那也是有的。剛剛那位小哥年紀太小,說不定會錯了你的意思……」
兩個人客氣了一番,張壽便送了孫木匠出門。想到剛回家就又要出去,見吳氏聞訊出來,他不禁有些愧疚,可他說明原委之後,吳氏就嗔怪地斜睨了門口的阿六一眼,這才對孫木匠說:「家裡小孩子不懂事,委屈了客人,是應該阿壽親自送你回去才是。」
吳氏說著頓了一頓,隨即就叫了劉嬸出來,吩咐道:「廚房裡正好有現做的點心,你去裝一個食盒。阿壽你且等我一會兒,我記得箱子里還有一塊顏色不錯的料子,我本來還想不出能做什麼,等我去一塊包好了拿來。」
孫木匠趕緊推辭,可卻不過盛情,最終就眼見吳氏匆匆入內,不一會兒,阿六已經面無表情地從那個看似是張家廚娘的劉嬸手中接過一個滿滿三層的食盒。等吳氏回來,她手中恰是拿了一塊包裹好的細軟料子。見此情景,他僅剩一點怨氣也飛到了爪哇國,連忙謝了又謝。
等到出門之後,作為一個老京城的他一眼就認出這兒確實是趙府后街,心下就更踏實了。可他剛剛一隻腳踏上馬車,卻發現不遠處趙國公府後門口出來一個身穿鵝黃色衣裙的少女,身後跟著三兩隨從,竟是徑直往這邊走來。只一瞬間,他就醒悟到那是何許人也。
不就是傳聞中張博士那位出身高貴的未婚妻,趙國公府的大小姐嗎?確實漂亮得不像話!
匆匆過來的朱瑩一見這架勢就忍不住問道:「阿壽,你這是又要出門?」
「阿六給我強請了孫木匠過來,我這會兒送他回去,順便到他那兒挑兩個徒弟幫我做點事,也許還會去拜訪另外一位張鐵匠,所以回來可能要很晚了。」張壽歉意地對朱瑩笑了笑,還沒等他繼續往下說,就只見大小姐嗔怒地瞪了他一眼,隨即就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難得休沐,你還忙成這樣……本來娘是想請你和吳姨去家裡用晚飯的,現在索性只請吳姨一個人了!早點回來,趕不上晚飯還趕得上夜宵,祖母和娘有話對你說!」我也有話要對你說,今天德陽公主給我明白回話了!
「好好,那就這麼說定了!」
大小姐如此通情達理,張壽當然不會說什麼廢話,笑著點點頭。而一隻腳上了車的孫木匠也趕緊跳了下來,賠笑對朱瑩行了禮,見這位在外頭出了名脾氣大的千金大小姐竟然很和善地對他含笑打了招呼,隨即才進了張家院子,他不禁暗自納罕。
傳聞這種事,看來還真是做不得數!人家朱大小姐,明明是待下和氣有禮的人……
一路上,因為外頭駕車的是阿六,孫木匠總覺得心裡有些不安,因此也就是順著張壽的話頭隨口胡侃。等到馬車停下,他探頭一張望,見果然是自己家,這才如釋重負。他首先跳下車,發現門前一個人都沒有,不免火冒三丈,快步到了門口就響亮地咳嗽了一聲。
隨著這聲音,立時就有一大堆人從門口涌了出來,為首的那個更是幾乎誇張地一把抱住孫木匠,嘴裡連聲說道:「師父你可是回來了!大伙兒簡直嚇得要去順天府衙報案,好端端的人突然就不見了,也沒見你出門……這是去哪兒了?」
正下馬車的張壽又好氣又好笑地掃了阿六一眼。之前乍然發現孫木匠被黑布套頭帶來的時候,他還覺得阿六興許是圖效率,或者說圖省事,可路上想了又想,他就發現不對勁了。阿六是沉默寡言,又不是缺心眼,這麼干有好處嗎?
仔細想想,其實有好處,阿六做了一件蠢事,但只要事後他客氣真誠地對待孫木匠,好好安撫人家那「受傷的心靈」,那麼就能進一步維持住自己那溫潤如玉君子的人設。
果然,在徒弟那關切的詢問之下,剛剛還很威嚴的孫木匠立時就尷尬了起來,但隨即就擺出師父架子呵斥道:「那是因為你們分神沒注意到我離開……好了,少說廢話,快去,把廳堂收拾出來,你們師父我要招待貴客!再回去拾掇拾掇你們自個,一會兒到廳堂來拜見!」
見年歲不一的學徒們紛紛好奇地打量自己,但很快就在孫木匠的催促下匆匆回去,張壽就信步來到了孫木匠身邊,讚歎了一番孫家這鼎盛氣象。
他知道,這年頭的木匠也好,鐵匠也罷,因為沒了匠籍這樣一種束縛人身自由的東西,學成之後遠比種地更賺錢,做得好的如孫木匠,那更是比酒肆茶館的東家都要富有,因此尋常人家常常會把孩子送來當學徒。管吃管住,二十幾歲往上再看水平決定是否能出師。
當然,碰到那種黑心師父,為了多一個免費勞動力,永遠不放你出師,那也是有的。
但孫木匠顯然並不是這種人,等到他跟著人到了廳堂坐下,一個尚在總角的小學徒來送了茶,不消一會兒,換上好衣裳的學徒們出來,他就先介紹了張壽的身份。
「這是國子博士張博士,不久前皇上才剛欽點了他進翰林,如今已經是正六品了。別看京城那麼多才子,誰都及不上他!他如今想要找兩個人幫忙做點事,所以就到我這兒來挑人了。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你們平日擅長什麼拿手的,還不趕緊說來給張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