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深知自己這位親生母親的性格,此時聽到最後一句,金枝玉葉怎可輕嫁,他不禁笑了起來,剛剛那怒火無影無蹤。當進入清寧宮之後,他徑直入了西暖閣,見太后正斜倚在軟榻上出神,他就步伐輕鬆地走上前去。
「其實皇家公主也不是不能低嫁。要是那些想要尚主的人家,肯把適齡的的童子全都讓朕選一遍,然後朕挑出優秀的,派專人教導個七八年,這樣的童養女婿,朕還是能夠接受的。」
太后原本正在閉目養神,可聽到如此胡說八道的話,她頓時氣惱地睜開眼睛罵道:「你們這一個一個,是都想要氣死我嗎?」
「朕是認真的。」皇帝煞有介事地說,「朱涇就是之前太道學,不肯把張壽這個未來女婿養在家裡,否則瑩瑩和他抬頭不見低頭見,也不會從小就在外頭一個勁惹是生非。而以張壽的天賦才學,也會更早入朕的眼,葛老師一定會更得意地四處炫耀他這個學生。」
太后終於聽不下去這種胡說八道了,當下就坐直了身子:「你到底想說什麼?」
「皇后的脾氣,朕很清楚,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她又是六宮之主,妃嬪公主都要俯首聽命。她既然提出了這樣一件事,想來朝中總會有人提出相應的議案來。所以,太后如果希望近些日子清寧宮清靜一些,朝中清靜一些,那麼就請責令皇后閉宮思過一個月吧。」
見太后露出了並不贊同的表情,皇帝就淡淡地說:「當然,朕這個當父親的,也一樣會負責任。畢竟,兒子不止是她的,也是朕的。她在坤寧宮思過多久,朕就在乾清宮思過多久。每日除了朝會和必要的召見大臣,不會去任何妃嬪那裡。如此一來,也算扯平了。」
此話一出,太后頓時先是怒容滿面,可發現皇帝臉上表情相當正經,竟然是當真的,她不知不覺就怔住了。足足好一會兒,她方才嘆了一口氣:「好吧,依你。」
半山堂那些出身貴介,心思細膩的學生們,張壽都能夠如臂使指,九章堂中那些出身市井,經歷頗多的監生們,那就更不例外了。欣喜於入學未久就得到了皇帝的豐厚賞賜,而且是人人有份,但凡張壽說的話,每個人都如奉綸音。
至於白天在奉天殿上大出風頭的張壽和陸三郎,晚上被葛雍親自過來提溜到葛府,被足足訓誡了小半個時辰這種事,正好在葛府的褚瑛轉頭就張揚了出去。但張壽上書將太祖遺稿奉還皇帝,同時請了幾個學生抄錄副本,準備呈送葛雍等幾位老前輩的消息,卻也不脛而走。
如此一來,原本已經準備彈劾張壽狂妄的寥寥幾個御史,自然不得不偃旗息鼓。
相形之下,當二皇子受責,大皇子陪著也一塊受責的消息從宮中泄露出去之後,那才是真正的軒然大波。然而,當皇子選妃的新章程泄露出去之後,群臣之中最常見的反應是——原來如此!
除卻極少數恪守祖制的頑固派跳出來反對,更多的官員都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全都默認了皇帝更改皇子選妃這個標準,對於教導皇子妃兩到四年更是無條件支持。
難得睿宗皇帝到當今這三十多年時間,大明享受了一段少有的太平時間,沒人希望日後再鬧出來妃家支持各自的皇子鬧奪嫡。尋常小官甚至寒門出來的王妃夫人,能給丈夫帶來什麼樣的支持?如此一來,只要皇帝再斬斷皇子結交大臣的手,那這天下就太平了。
大皇子雖說有點自以為是,但只要保證嫡長繼位,至少能長治久安一段時間!
可緊跟著,大臣們就傻眼了。
先是據說宮中皇后因為不滿皇子選妃的標準更改,跑去清寧宮大鬧了一場,甚至揚言皇子尚且只能選小家碧玉,那公主便該下降庶民,結果遭到了太后呵斥,斥責皇后教子無方,勒令閉宮思過。而皇帝同樣因教子無方遭到申飭,一樣被勒令在乾清宮修身養性。
堂堂帝後,在太后面前,竟然一如尋常人家裡那些鬧騰不休的子女一般受責?
得知這個消息時,正是張壽這難得一天休沐的一大清早。見通風報信的朱瑩一臉忿忿,他就忍不住打趣道:「怎麼,替皇上打抱不平?」
「是啊,太后也太偏心了,明明是皇后教子無方,關皇上什麼事?」
「你別忘了,他們不但是皇后的兒子,也是皇上的兒子。」
「他們什麼時候聽過皇上的話,從來都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都是皇后教的!」
「天底下的父親要都把兒子不好的責任推給母親教導無方,那也太輕鬆了。」雖說對皇帝觀感不錯,但張壽還是忍不住反駁了一句,見朱瑩頓時老大不高興地瞪他,他就笑呵呵地岔開話題道,「難得休沐,我讓陸三郎約了渭南伯,結果渭南伯邀我們一塊去聽雨小築喝茶。」
「聽雨小築?」朱瑩頓時瞪大了眼睛。她倒不在乎張壽去那種看似風雅的地方,也不在乎喝茶這種奇妙的提法。她抬起頭看了看天,不可思議地說,「這大白天的,別說十二雨,就算那些普通姑娘們,也還沒起床吧?」
大小姐你不要用這種過來人的口氣說這種話題好嗎?
張壽不禁捂住了腦門,隨即才嘆了口氣說:「是去談一個新行當,所以才得去聽雨小築。不過瑩瑩,你老是跟去那地方不大合適,我打算叫你二哥陪我,再叫上張琛……」
「別人不都說那邊是喝茶聽琴的風雅地方嗎?那我去有什麼不合適?」朱瑩二話不說打斷了張壽的話,見他不甚贊同的樣子,她就輕哼一聲道,「乾脆這樣,把張琛張武張陸那三個叫上,回頭我去叫上德陽公主她們一塊……」
還沒把話聽完,張壽就只覺得頭皮發麻,滿身冷汗。我的大小姐,你這是要在青樓開相親大會嗎?他立刻不假思索地打斷道:「絕對不可!」
可他話音剛落,迎來的便是朱瑩那清脆的笑聲:「騙你的!我就算再膽大包天,也不敢做這種離譜的事!我才不去呢,我早就約了人喝茶,這是來和你說一聲!正好那家揚州茶樓在通往聽雨小築的必經之路上,回頭我在二樓談天聚會,居高臨下,正好能看見你們。」
不知不覺,她竟是笑得連編貝似的牙齒都露了出來:「當然,這隻能看到長相,你要是有辦法,最好能讓他們當街說些什麼,也好讓大家有個分辨。好了,我回去叫大哥在聽雨小築門前和你們會合,他準保會樂壞的。」
見朱瑩來得快去得更快,張壽頓時唯有苦笑。然而,他不得不承認,相比動不動就街頭偶遇,這樣的方式確實更合適。當然,比起陸劉兩家的默契,張武這些看似出身豪門,實則地位和資源都不高的貴介子弟,婚姻問題真不是郎有情妾有意就能解決的。
這年頭可不流行什麼皇帝太后賜婚!當然,被選中當駙馬的除外……
聽雨小築門前,當張壽和陸三郎,外加張琛張武和張陸這張姓三人組抵達時,就只見朱二早就已經到了門前,一見他們就滿臉堆笑地迎了過來。彼此都是熟人,又沒有朱瑩,他哪怕面對張壽也嬉皮笑臉,自然了許多。
「這大白天的,聽雨小築向來不開,難不成我們要敲開門進去?」
陸三郎頓時得意地挺起胸膛:「當然不用!瞧我的!」
他直接打了個呼哨,繼而又有節奏地拍打了幾次巴掌,下一刻,剛剛那緊閉的黑漆院門竟是緩緩打開了。緊跟著,他才得意洋洋地說:「渭南伯對聽雨小築的東家萬元寶有恩,所以這聽雨小築有他三成乾股。」雖然真實情況是五成,可憐的首富萬元寶只有一成。
眾人你眼望我眼,無不大為震驚,就連曾經來喝過兩次茶的張琛亦然。只不過,他們更不清楚的是,張壽帶他們來這裡幹什麼。等到從院門進去,眼見比陸三郎更加圓滾滾的萬元寶出來接待,隨即將他們引入了素來最清貴的居中水榭,他們就更糊塗了。
而渭南伯張康見張壽帶了這麼多人來,也同樣大感意外。然而,他城府深沉,自然不會因此流露出什麼異樣的情緒來,反而微微頷首,眼看一眾小字輩被萬元寶一一安排妥當席位,他這才笑看張壽道:「之前陸三郎對我說了張博士的構想,我確實很好奇。」
張壽從袖中拿出了一個捲軸,笑眯眯地說:「伯爺請看看這個故事。」
陸三郎連忙站起身來,代張壽把捲軸送到了張康手中。可好奇心極大的他卻沒有走開,而是就這麼站在張康身邊,眼看張康打開捲軸後,他就立時把頭湊了過去。他看書素來極快,一目十行迅速看完了之後,他登時抬頭看向了張壽。
「小先生,這居然是……青樓名妓的故事?」和張壽一向的風格完全不搭啊!
「沒錯。」張壽微微一笑,接過萬元寶親自斟的茶喝了一口,氣定神閑地說,「這是發生在某朝末年,偏安一隅的南京城中秦淮八艷的故事,這是其中李香君的故事,名曰《桃花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