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不知道皇帝把太祖遺物轉賜給了他,到底是基於什麼樣的思慮和考量,可張壽戴上皇帝附贈的絲絹手套,掃視了第一張紙,他的感覺就是……之前他通過各種渠道,包括旁敲側擊探知的那些太祖奇聞軼事所建立起來的高大正面形象,此時一口氣崩塌得乾乾淨淨。
他以為也許會看到拼音寫的手札。
如果更難一點,那麼也許會是英語法語各種外語甚至小語種寫出的日記。那樣的話,只認識大部分英語單詞和寥寥幾個法語基本辭彙的他就慘了……
他甚至設想過也許那位太祖皇帝會聰明地使用簡體字——當然可能性非常小。漢語言文化一脈相承,從小學簡體字的現代人看繁體小說尚且能認個八九不離十,就是累了點,那麼,古人認簡體字也應該不難。
可現在這手札,那就是各種中式英語再加上拼音的綜合體。就算請個精通中文的英國人,那也絕對認不出來!
更何況,這年頭的英語和後世還有區別,而且現如今正在英法百年戰爭後期的英國,距離強國兩個字還有十萬八千里。在這時段,歐洲的官方語言應是拉丁語。就連第一個號稱日不落帝國的西班牙,也還不曾真正雄起。所以,要找個純正的英國人來解密,基本不可能。
此時此刻,看著這充斥著no zuo no die,no door,太awful之類中式英語的厚厚一沓手札,張壽忍不住揉了揉眉心,隨即又把翹起的嘴角按了下去,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告誡自己要冷靜,千萬別忍不住笑出聲。否則聲音傳出去,是個人都知道他能看懂太祖手札了!
信箋發黃,保存卻完好,大概是本著除了穿越者沒人能看懂這些手札的惡趣味,而且看語氣是在最初那段狼狽歲月時寫的,太祖皇帝最初那些描述非常隨意,嬉笑怒罵毫無顧忌,似乎很像是日記,但他隨便翻了幾張,發現筆跡卻有微妙變化,應該是一段段積攢的。
「真是不作不會死,雷雨天去爬山,結果電閃雷鳴真身穿越,幸好那時我帶了個背包!」
「早知道要穿越,我怎麼會除了帶幾本歷史參考書,只帶了師兄那篇論中外各時期火炮結構和發展簡史?少說也要把各種物理和數學課本全都帶上才行,否則怎麼開科技樹?唉,悔不該和人打賭,說去山上閉關倆月寫畢業論文,這下可好,我這閉關一輩子都回不去了!」
「居然是元末亂世,救我的大娘竟然是韓山童的妻子楊三娘,還真是個熱心腸的好人!」
「我在教韓錦兒練箭法……穿越是真身真是太好了,我還把我那把三十磅的弓給帶了過來,在這個落後的年代玩速射,真是太酷了!可我帶了備用的弓弦,但箭卻帶得不多,話說這年頭的箭太糟糕了。」
「韓林兒竟然掉下山崖死了?雖說那小鬼挺討厭的,可就算我是蝴蝶,可我什麼也沒幹啊,他死的時候我還在和韓錦兒練射箭呢。話說韓林兒不是應該被朱元璋淹死的嗎?」
「要我入贅?沒門!雖說錦兒確實挺好挺可愛,但男子漢大丈夫,打死不入贅!」
「入贅之後,我就是白蓮教的聖子?這個……他們竟然想要我頂替韓林兒冒充宋徽宗的後裔?這些搞宗教的,就是喜歡這種神神鬼鬼的勾當!我姓鄭,又不姓趙!」
「楊三娘親自來勸我了,不需要我改姓,他們願意把養女錦兒嫁給我,因為他們相信我這個從天而降,衣著奇怪,射速厲害的人就是白蓮教傳說中的光明聖子!所謂入贅只是讓韓山童安心,並不會對外宣揚……」
「好吧,錦兒找我哭了好幾次,男子漢大丈夫,該心軟時就心軟,反正只有韓山童他們夫妻知道,又不改姓,入贅就入贅吧。但在我得先提醒韓山童不要只顧著煽動別人,得注意好安全,否則怎麼會他死了,劉福通還活得好好的?」
對於太祖統一天下前的發家史,張壽非常感興趣,因此雖說那些英文和拼音摻雜的文字辨認起來有點花時間,但他還是看得津津有味。
太祖娶妻之後,便靠著嘴皮子和射術,漸漸在白蓮教教徒中贏得了威望,繼而嶄露頭角,麾下集結了一批人。可他竭盡全力想要扭轉起義軍起事之初韓山童就被俘送命的局面,這一點卻沒有成功。
而此後太祖南征北戰的那段時間,日記卻都非常簡略。常常是,今天誰來投,明天打敗了誰,後天佔了什麼城池……總之,各種招兵買馬,吸納賢才,勢如破竹。
雖說太祖在手書中謙虛地說,自己的論文方向就是論明太祖一統天下的戰爭藝術和攬才手段,參考書也都是這個時間段的,再加上佔了天時地利人和,但張壽仍然不禁嘆服。
紙上談兵和真正去做,難度截然不同!
雖然一統天下的那部分手札並不完整,但還能看出具體時間,他粗粗推算,太祖比歷史上朱元璋的統一進程提前了兩年,登基時正當盛年,年紀還不到四十。
然而,比起太祖登基之後,前頭的手札卻已經很詳盡了。因為作為帝王之後的那部分,太祖似乎字斟句酌,那些他最熟悉的中式英語不見了,更多的是用英語單詞來代替中文字,自創了很多詭異句式,遮掩的意識更強了。
對於朝堂諸臣的明爭暗鬥,乃至於清除掉各種野心勃勃之輩,太祖記錄得都很簡略。而對於火炮火銃研發進度,太祖卻往往說得非常詳盡;而當說到造船出海等各種事務,那更是濃墨重彩,最讓他無語的是,太祖姓鄭,就給第一次官船出海的水匪出身將軍賜名鄭和……
而當翻到最後一張紙時,張壽終於看到了他最想知道的東西。
「我當初在國子監九章堂牌匾里藏下的那些論文和參考書,應該會一直封存在裡面。而我一直都很喜歡李白的詩,所以選了他的兩句詩,在千字文內規律移位後當作密鑰,讓那個高麗匠人打造了這個密匣,把我這最後一點手稿也封存了起來。」
「等到他日改朝換代的時候,無論是牌匾,還是這個密匣里的紙,應該也已經腐朽化灰了吧?既然如此,我決定留下這塊手錶,作為一個異時空者曾經留在此的最後一件證物。本來應該是手機和充電寶,可蘋果手機沒電比磚還差,我當初救錦兒拿它砸人,居然碎了,充電寶還用來擋過箭,電線還勒死過人……」
「錦兒小的時候傷了身體,大夫說她不能生育,所以她早早勸我納妃生子,綿延後嗣。我對不起她。現在她已經去了,我的兒子們也已經長大成人,其中一個更是英偉不凡,日後一定會成為一代明主。既然退位了,為避免日後父子相疑相殘,我決定親自揚帆出海。」
「我要帶上最擅長天文術數的人,最擅長設計和修補的能工巧匠,還有一批男女孤兒,就如同徐福當年一樣,因為如果回不去,他們是未來的希望……當然東南亞也好,南亞歐洲非洲也好,全都太近了。我這個地圖控決定向西走,穿過馬六甲,印度洋,繞好望角走大西洋,走哥倫布那條路去美洲。這一生已經活得夠本,既然如此,何妨走得更遠一些?」
「我既然取代了朱元璋,用我的明代替了他的明,那麼,我為什麼不能搶在哥倫布之前,把大明的龍旗插在美洲大陸上?」
看完這最後一段話,張壽不由得輕輕吸了一口氣。他將最後一張紙歸位,鄭重其事地把手中那一沓手札放回了匣子里,繼而關上了蓋子,若有所思地拿出那隻手錶。這是那位前輩留在大明的最後一樣東西。
前世經歷精彩的他當然能看出來,那塊手錶不是什麼名表,表身和金屬錶帶甚至表蓋玻璃上劃痕無數,不知道經歷過多少磨難,可他在沉吟良久後,打開扣子,將這塊手錶戴在了右腕。
就算是對前輩表達一下自己的敬意吧!當然,如果走得准,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少爺,到國子監了。」
聽到車外阿六的聲音,張壽這才將匣子蓋上,撥亂了密碼盤,捧著匣子下車。看到果然是大學牌坊,他不假思索地把這密匣塞給了阿六,卻是直接露出了右腕那塊表,因笑道:「匣子里裝著那些天書似的手札,你繼續幫我保管,這塊東西我戴著做個紀念。」
阿六眼力極好,就這麼一瞬間,卻看見張壽手中那塊表的錶盤上,那似乎不怎麼動的兩根針之外,還有一根針似乎在走動。他眼睛眨了眨,最終什麼話都沒說。
之前上發條的時候,並不知道此時幾點,但國子監中卻是有日晷的,因此張壽打算回頭找個整點再對一對錶。當然,現在最重要的是先去看看自己管的那兩堂學生。九章堂那些監生們還不用擔心,但半山堂就很難說了,那些貴介子弟就沒一個是省油燈!
路過日晷時他瞅了一眼,發現是巳正過一點的樣子,就直接拐向了半山堂。遠遠看見那座和六堂迥異的建築時,他就聽到風中依稀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再細細一分辨,他便不由得吃了一驚。因為,那竟然是張琛。
「接著,是下一道題!甲乙兩人,坐馬車從京城去往通州……」
張壽頓時大為意外。他這沒走錯路吧?這是半山堂,不是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