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京城居 第一百五十二章 曲項向天歌

張壽還真沒想到朱瑩竟然會早來一步,此時見她一身男子冠服,就這麼大大方方地出來,他不禁微微一愣。當陸三郎已經眼疾手快地搬了一把椅子放到他身邊,她毫不客氣地在他身邊坐下時,他就又好氣又好笑地說:「不是讓阿六給你捎過信了嗎?」

「我不放心!」朱瑩瞪了渭南伯張康一眼,「你哪裡知道這些地方的厲害。想當初我幹嘛非得要把我二哥從那種地方揪回來?不就是有些女人想入豪門想瘋了,竟然給人下藥,然後哭著喊著說懷了男人的骨肉?聽雨小築雖說名聲好點兒,但天知道會不會有人痴心妄想!」

她頓了一頓,臉色不善地斜睨著朱二:「最重要的是,誰讓你帶著我二哥!萬一他做了什麼連累你了呢?」

得,知道朱二在朱家人眼裡那麼沒不牢靠,我就不帶他了!

張壽嘆了一口氣,隨即語重心長地說:「瑩瑩,不能老是用舊眼光來看人。你二哥今非昔比,不是那種浮浪的紈絝子弟了,他之前還和我說,要好好為將來打算。」

朱瑩沒想到張壽竟然會幫二哥說話,見朱二連連點頭,滿臉討好地看著自己,她這才輕哼道:「那我就姑且當你知錯能改,以觀後效好了。」

渭南伯張康看著眼前這一幕,終於確定京城有名的任性刁蠻大小姐,如今是真的被那個鄉下小郎君降伏得死死的。可他之前被朱瑩堵門之後,不得不帶人來到這聽雨小築,卻不是為了確定兩人關係如何的。當即,他就輕輕拍了拍手。

「好了好了,瑩瑩你既然出來了,那人就算到齊了。老萬,你就請十二雨進來,把她們排練許久的那套十二天魔拿出來給貴客掌掌眼!」

趁著萬元寶下去,張康就笑容可掬地和張壽攀談了幾句,卻決口不提巧匠之事,反而饒有興緻地問張壽一些算經的東西。果然,朱二和朱瑩全都聽得極其不耐煩,只有陸三郎不時笑容滿面插上一兩句。而當十二雨遲遲不來時,朱瑩乾脆就使勁朝朱二跺了一腳。

差點哀嚎出聲的朱二瞧見朱瑩沖自己使了個眼色,只好老老實實地隨著她站起身來,去欣賞屏風上那幅他根本就毫無感覺的猛虎圖。而直到這時候,瞅著機會的張康才低聲問道:「張博士找巧匠,是想做什麼東西?」

這位渭南伯還真是不管從哪看,都不像什麼所謂的蠻人!

張壽轉動著小酒杯,見陸三郎已經開始主動幫他望風——其實也就是防止朱瑩和朱二突然殺回來——他就微笑道:「其實只是一點不成熟的想法,難不成伯爺除卻軍器局那些繁複的大傢伙之外,對各種各樣的奇器淫巧小玩意也感興趣?」

「純粹好奇而已。」張康笑得非常自然。

「張博士彷彿就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從前過往人人一無所知,但一出世就是葛太師口中少見的算學天才,我自然免不了好奇之心。我這個人天生如此,早年那一次就是因為單身出去的時候好奇跟蹤了幾個神神鬼鬼的傢伙,結果被人捅了一刀,還是陸三路過救了我。」

見張壽頓時難以置信地去看陸三郎,而陸三郎略有些尷尬地點了點頭,低聲說道:「我真的是正好路過,而那次,伯爺撿回一條命,但後來因此抓住的,並不是他以為的幾個預備糾集人械鬥的惡霸,而是偷孩子販賣的人販子。當然,伯爺沒居功,別人都不知道。」

這簡直好奇心重到連死都不怕了!

張壽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然而,他從來不是為了滿足陌生人好奇心,就對人推心置腹的性子,當下就輕描淡寫地說:「我之前一直偏居鄉下,最近才知道身世。我母親從前開過綉坊,做過織染,所以我想找些了解這些的能工巧匠,做一些好用的東西送給她。」

對於這樣的說法,張康明顯不大相信:「哦?以張博士的俸祿,覺得養不起令堂?」

「那是家母曾經的事業,哪怕我不用她養家糊口,可並不代表她就只能在家安享天年逗貓安宅。就好比有人喜讀書,有人愛投壺,有人愛彈琴,有人喜鼓瑟一樣。」

見張壽答得坦然,張康瞅了一眼朱瑩,想到她也出面給張壽的母親找過徒弟,張壽說的也許真是實話,他就打了個哈哈,把這一茬姑且岔了過去。

而一旁的陸三郎瞅了一眼安之若素的張壽,心裡卻總覺得張壽所求不是這麼簡單。可就算他拿過張康優厚的分紅,卻也沒打算幫著這位渭南伯敲邊鼓。他在找能工巧匠的時候被張康撞見,不得已吐露了張壽的所託,還不得不硬著頭皮幫忙請人來這地方,他已經夠意思了!

就在這時候,外間傳來了一陣說話聲,隨即,大門便被人推開,緊跟著,十幾個樂人分兩排魚貫而入。見此情景,剛剛還離座騰地方給張壽三人討論「算經」的朱瑩,連忙拉著朱二回來坐下。等看到這些樂人一一入座,她的目光頓時投向了門口。

聽雨小築的十二雨據說都是妖嬈多姿的大美人,她倒有些好奇,究竟有多美?

張壽連選美的大陣仗都在VIP區域現場見識過,兼且對歌舞從來興趣不大,此時見張康不再追問,而外間綺年玉貌的婢女進來送酒菜擺盤,他就把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美酒佳肴上。

儘管一道道菜全都看似精美,但他見慣了某些創意菜的中看不中吃,因此看來看去,最終選擇夾了一筷子魚。可就當他專心品味,暗贊這味道總算是沒辜負那漂亮的擺盤時,驟然聽到一聲鼓響。

隨著那聲音,他本能地抬頭,就只見四扇大門幾乎同時打開,隨即十二個人影便驟然一彈,竟是輕盈地躍進了屋子。當眾人乍一落地時,他就只見廣袖飄落,猶如霧散雲開,露出了一張張素顏。如果說朱瑩那是麗質天生,艷光四射,她們便是雨中白荷,清新悅人。

而且,這樣的麗姝不是一個,而是整整十二個!

饒是他最初還不怎麼感興趣,此時也不由得放下筷子,饒有興味地看了起來。

然而,最初的驚艷過後,儘管舞姿優美,他對這所謂的十二天魔舞還是漸漸失去了興趣。

他的口味早就被太多費盡心思博取眾長的編舞大家給養刁了,至今印象最深刻的舞蹈,也就是當年那一曲千手觀音。因此哪怕此刻一個個賞心悅目的美人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翩翩起舞,舞動之中偶有春光乍泄,可連比基尼美人都看過無數的他,又哪談得上多少心動?

張壽重新把目光投向了桌上的菜,心中尋思著,那道魚做得還算鮮美,中間的紅燜羊肉不知道如何,那晶瑩剔透的蹄凍看上去好像還挺好吃,就不知道是不是徒有其表……於是,他間或瞟一眼場中,筷子卻不緊不慢地在一道道菜色中穿梭。

而在拿出絕學的十二雨看來,她們最初登場時,確實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不過片刻功夫,那個在其他人口中,清雅俊逸猶如畫中人的張博士,便時不時低頭品嘗桌上酒菜,彷彿那些只能滿足口腹之慾的美食比她們更加吸引人。

儘管知道那是京城有名的千金大小姐朱瑩的未婚夫,而朱瑩此時也在這裡,可面對這一幕,每一個人都忍不住生出了好勝心。

於是乎,拋媚眼的花雨幾乎眼睛酸澀,不時甩動袖子露出凝脂白玉一般肌膚的緋雨卻發現,自己還比不上一道涼拌脆藕,露出纖足上瑩紅玉甲的春雨卻只見張壽在品嘗蹄凍,只有刻意顯露出纖長優美脖子的睛雨,如願以償等到了張壽的一個笑容。

然而接下來她聽到的形容,卻讓她險些跳錯了動作。

「這應該便是曲項向天歌吧?」

曲項向天歌的那是鵝,不是人!天底下怎會有這樣不解風情的男人!

而同樣聽到張壽這嘀咕的陸三郎差點沒笑死,卻還得拚命忍著。而朱瑩則慢了半拍,她先是一愣,隨即直接伏在了桌上,笑得肩膀都在微微顫抖。只有朱二還沒反應過來,竟是連連點頭道:「不錯,就是曲項向天歌,舞美詞更美!」

朱二,你將來如果被京城所有風月之地列為不受歡迎對象,那可不是我害的!

張壽自己也醒悟到他這有感而發用錯了詞,絕對會被人背後罵成毒舌。可說出去的話收不回來,見此時那一曲舞終於是停了,他就呵呵笑道:「舞美人更美,不愧是伯爺贊口不絕的十二天魔。今日托伯爺的福,方才能見識這一曲,不枉此行!」

覺得張壽這誇讚簡直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張康頓時哭笑不得。他甚至懷疑,張壽是不是天生就缺乏欣賞美人的眼光,否則怎會在別人如痴如醉的舞蹈之中,分心夾菜品嘗,甚至還不時走神?最奇葩的還是那句曲項向天歌……難不成你當這是十二隻白鵝嗎?

朱瑩卻在此時直起了腰來。她若有所思地掃視著面前這十二個不分上下的美人,突然側頭對張壽問道:「阿壽,你覺得誰最好看?」

張壽見朱瑩那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他就索性笑吟吟地反問道:「你說呢?」

朱二頓時輕輕舒了一口氣。他還以為準妹夫會對妹妹朱瑩說一句你最好看,現在看來,張壽總算還沒有這般無恥。可下一刻,他就等到了朱瑩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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