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廂張壽開始動手的時候,這邊廂阿六就已經如同離弦之箭似的猛然動了起來。而一直都豎起耳朵傾聽張壽可有動靜的朱瑩,也立刻跟著跳了起來。她非常慶幸自己之前號稱為了少惹口舌而選擇的男裝,如此她就可以快步狂奔,而不用考慮裙子絆腳的問題。
至於幾個絲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情況的護衛,則是慢了足足兩拍方才起步。然而,他們到底訓練有素,到最後,不但兩個人追上了朱瑩,另外兩個則是還超越了這位大小姐。
當他們看到阿六一腳一個把張壽身前兩個剛剛掙扎著想要爬起來的傢伙給踹飛,而另一邊幾個黑衣大漢已經把明晃晃的利劍架在了一個臉都已經驚懼變形了的青年脖子上時,這才終於恍然大悟。
大小姐和張家小郎君的鬧彆扭是假的,這是故意給人製造落單的機會,引蛇出洞啊!
可引出來的到底是什麼人物?
「阿壽!」
手中還提著劍的張壽看到朱瑩一陣風似的沖了過來,他隨手把劍拋給了阿六,立時迎了上前。見她臉色通紅,不知道是跑出來的,還是急出來的,他就苦笑道:「害你提心弔膽了一場。殺雞用牛刀,抓錯人了。」
朱瑩先是一愣,隨即轉頭往那幾個黑衣大漢的方向看去,當她認出那個死命掙扎卻又根本掙脫不得的青年是誰時,之前不樂意張壽去冒險時的惱火,頓時全都化作了此刻的大笑。
「鄭懷恩,怎麼是你!」笑了好一陣子,朱瑩這才擦了擦差點笑出來的眼淚,轉身笑吟吟看著張壽,神態自如地解釋道,「他是皇上的堂侄,因為還沒通過宗室大考,所以沒有爵位。他家裡當初到我家提過親,但被我爹一口回絕了,沒想到他還賊心不死!」
張壽頓時莞爾。敢情還不只是個單相思的傢伙,還是個提過親的情敵!
被張壽揮劍嚇跑,隨即一頭撞進了那幾個黑衣大漢早有布置的包圍圈,隨即又被人如同扭送人犯似的押了過來,又被朱瑩叫出了名字,說出了那段最讓他丟臉的提親被拒往事,鄭懷恩只覺又羞又怒。
「放開我,我就算沒有爵位也是宗室!我只不過是嚇唬嚇唬張壽,其他什麼都沒做,你們憑什麼抓我!朱瑩,這個只有一張臉好看的小子有什麼好,我哪裡不如他!」
朱瑩沒好氣地瞥了鄭懷恩一眼,滿臉的鄙夷:「你長得不如阿壽好看,主意不如阿壽絕妙,談吐不如阿壽有趣,待人不如阿壽熱心……反正你哪都不如他!」
見鄭懷恩瞬間猶如泄氣的皮球,張壽懶得生氣,尤其是發現一旁的阿六也竟然嘴角一勾,似乎在偷笑,他只能淡淡地說:「這話還請鄭公子去對順天府王大尹說。今兒個全都是他布置設計的,原本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沒想到落網的卻是鄭公子你這位根正苗紅的宗室。」
發覺抓住自己的這些黑衣大漢明明知道他是宗室卻依舊不肯鬆手,鄭懷恩就已經隱隱覺得不對,等聽到張壽說這竟是順天府尹王傑的設計,他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能讓堂堂順天府尹親自插手的,當然不可能是他送劍威脅張壽,又或者剛剛試圖當面威脅這種小事,只可能是牽涉到更多大人物大事件。他雖說是宗室,那也扛不住後果!
「張壽,只要你放了我,今天的事情可以就這麼算了!」鄭懷恩極力鎮定心神,試圖把自己從泥潭中用力拽扯出來,「要知道,你一個出身鄉下的小子,根本就配不上朱瑩!」
朱瑩頓時大怒:「鄭懷恩,你要再啰嗦一句,信不信我拔了你的舌頭!」
見鄭懷恩立時閉嘴,張壽實在是很想笑。
從融水村到國子監,紈絝子弟真心見過不少,其中有陸三郎這種有追求的,張琛這種有性格的,張武張陸這種各有打算的,還有其他打醬油的,弔兒郎當的,我行我素的……反正,半山堂中什麼類型的紈絝都有,他幾乎看得審美疲勞。
可他真沒遇到過如同眼前這個號稱宗室的傢伙那麼蠢的。
送劍威脅不成,就直接真人上陣,完全沒有一丁點技術含量!
就在他嘆息之際,耳畔突然傳來了阿六的聲音:「王大尹來了。」
張壽連忙抬頭看去,卻沒見有什麼人出現,足足過了好一會兒,就在他幾乎以為阿六是耍他的時候,他方才看到,剛剛他和朱瑩曾經走過的那條山路,終於出現了幾個人影。為首的是永遠都是那張你欠我三百兩表情的王大頭,十幾個護衛簇擁在人身邊。
想到一會兒王大頭過來得知經過,出主意的自己說不定要挨噴,他突然靈機一動。
「瑩瑩。」
朱瑩正瞪著鄭懷恩,心中盤算著是不是要狠狠抽這個該死傢伙一頓,乍然聽見張壽這叫聲,她連忙側頭望去。見張壽對她擠了擠眼睛,隨即挪動右手食指和中指,做了個溜之大吉的手勢,她頓時心領神會地笑了。
「阿壽,這裡的事交給王大尹,我們走吧,正好去其他地方逛逛。」
她說著便快步上前,一把拽起張壽的袖子就跑。直到跑出去老遠,她鬆開手往回看,見阿六已經閃得不見人影了,反而是趙國公府的其他護衛一個脫身不及,全都被王傑的護衛給攔了下來,她不禁咯咯笑道:「還是阿六機靈!不管怎麼樣,王大頭拜託你的事都算做成了!」
「只可惜,想釣的人卻沒釣出來,可送劍的人終於算是水落石出了。」
張壽隨手撫平了剛剛被朱瑩拽出褶皺的袖子,遠眺四周之後,發現腳下就是一條下山小路,便隨口建議道:「不如我們從這下山,免得折回去被王大頭守株待兔?看這方向,到了山下,再繞點路,應該就能和趙國公府留在那的人會合。」
「好啊!本來就是難得出城賞秋,順便幫王大頭布網釣魚,我還覺得挺有趣的,誰知道竟然是釣到了鄭懷恩那蠢貨,沒意思!還是下山,我們折回海淀,我家在那兒有個園子,在那過一夜,明天早上再回京也不遲,反正你休沐兩天!」
張壽和朱瑩一前一後從那條不甚穩妥的小路下山時,順天府尹王傑正面色冷峻地站在鄭懷恩面前。和剛剛在張壽麵前的囂張氣焰相比,此時此刻,這位宗室顯得畏縮而安靜,哪怕原本扭住他的黑衣大漢已經鬆開了手,可他依舊身子有些佝僂,不敢直視王傑的眼睛。
而王傑也絲毫沒有問鄭懷恩的意思,他此時正目視黑衣大漢當中最瘦削矮小的那個——而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順天府衙有名的刑房捕頭林老虎。當著頂頭大上司的面,哪怕林老虎已經早就意識到了今天的事情挺麻煩的,可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一五一十說明原委。
誰讓張壽和朱瑩這兩個他根本惹不起的人已經跑了呢?
淡淡地聽完了一應經過,王大頭卻並沒有如下屬擔心的那樣立刻大發雷霆,只是目光略過別人,唯獨落在了鄭懷恩的身上。恰好鄭懷恩整理好情緒,正試圖抬起頭來打算對王大頭解釋一二,眼睛就正好對上了那犀利的目光。只一瞬間,他準備好的所有言辭就都忘了。
哪怕王大頭沒開口,可他仍是感覺到了那幾乎要把他吞噬的怒火!
「宗室大考臨近,懷恩公子倒是很有閑情雅緻。」見鄭懷恩額頭隱現汗漬,不敢作聲,王傑便冷冷說道,「就算被人笑話殺雞用牛刀,我也認了,大魚變成了小蝦,總比一無所獲來得好。」
鄭懷恩就算再蠢,此時也覺察到勢頭不妙。當身後兩個黑衣漢子突然上來,一邊一個牢牢鉗制住了他的胳膊時,他慌忙叫道:「王大尹,我只不過是一時糊塗,做出了一些不成體統的事情,但我沒造成任何不良後果……」
「沒造成任何不良後果?張壽都已經把你威脅他的那把劍裝上劍鞘,直接帶到國子監去了,半山堂那一百多個監生包括兩個皇子都看到了,這還不夠?你今天更是帶人在這設局挾持他,要不是他早有準備,我也備了人守株待兔,你打算幹什麼?」
不等鄭懷恩繼續辯解,這位順天府尹就極其不耐煩地說:「來人,堵上他的嘴,把人帶回順天府衙,宮裡清寧宮那樁閹奴用瓷盒栽贓張壽的公案正好還沒了結呢!」
聽到這猶如秋風掃落葉似的無情發言,當一塊手絹直接堵住了嘴,鄭懷恩簡直快瘋了。
他在宮中買通人栽贓張壽這事情明明神不知鬼不覺,就連那做事的小宦官都不知道受誰指使,王大頭這是千里眼順風耳嗎,怎麼知道是他乾的?
他完全不知道,王節此時此刻正心情大壞。
今天這引蛇出洞卻成了這個鬼樣子,回頭皇帝很可能又要嘲諷他!
臨海大營的那樁大案被推給順天府衙,清寧宮那樁莫名其妙的竊盜栽贓官司也被丟給了順天府衙,他是順天府尹,不是兵部尚書兼內府總管!
既然如此,就別怪他圖省事了,誰讓鄭懷恩撞在他矛頭上!這些宗室就是欠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