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京城居 第一百二十七章 情難自禁

彷彿是誰都沒想到對方竟然會開口說這話,九娘和朱瑩母女一時大眼瞪小眼,足足好一會兒,就在張壽不知不覺有些擔心她們會起爭執的時候,兩個人卻同時笑開了。

「娘,祖母和爹一直都對我說,您當年是巾幗英豪,正好,您教阿壽,我就在旁邊看著學著,以後也好不墮了您的威名!」

「聽你爹胡說!」九娘的臉上難得紅了紅,但卻到底沒有連婆婆一塊掃進去,只是沒好氣地說,「我倒忘了,你祖母寵著你,你爹更是縱著你,性子養得比我當初更野,武藝說不定也比我如今精湛。你和阿壽遲早是夫妻,你來教他也好。只不過……」

沒等九娘把只不過三個字說出口,實在吃不消的張壽趕緊重重咳嗽一聲道:「真的不用了!我就是學兩手防身,沒準備練成個高手,在府里隨便找個家將,應該就能教我了。再說,我這年紀再想當個武藝超群的高手,那也來不及了不是嗎?」

張壽原本只不過是想把此事姑且搪塞過去,可沒想到,他迎來的又是異口同聲的回答。

「那可不一定!」

見母親微微頷首,示意自己先開口,朱瑩立時喜笑顏開地說:「阿壽,你可別被那些傳奇話本之類的東西騙了。練武其實並不需要太早,因為小孩子的筋骨還沒長成,小時候練過度,又容易受傷,進展也未必很快。除非是天賦異稟的人,否則十二三開始練就行了。」

「當然,像我爹和我大哥那樣天賦好的人,從小先葯浴養身,七八歲開始長身體時,又是各種好東西補著,十歲前招式入門,十四武藝小成,漸漸就已經可以獨領一支偏師了!你雖然大了些,但我們朱家的家傳武藝很厲害,你現在練也不晚的。」

家傳武藝原來也能隨便傳人的嗎……

張壽忍不住瞅了一眼太夫人,卻不想這位溫和慈厚的老人竟是沖他笑了笑:「想當初九娘進門之後,也把家傳武藝教了不少給瑩瑩她爹,就連大郎也承惠頗多。家傳的東西敝帚自珍,長久下來只會失傳,只會明珠蒙塵,所以我朝之初,太祖皇帝便力倡交流。」

似乎是無意間又說到太祖皇帝,於是有些傷感,太夫人頓了一頓,便若無其事地說:「只不過,如今風氣不比當初,家傳的學問也好,武藝也好,漸漸也都喜歡藏著掖著不教給外人。阿壽你要學劍術的話,還是回頭讓阿六先在這練好了,再讓他教你來得好。」

朱瑩沒想到祖母竟然會打岔出這樣的主意,忍不住嬌嗔道:「祖母!」

見九娘略有些疑惑地朝自己看來,張壽就笑著解釋道:「阿六是娘當初撿來的孩子,他好像跟著花七爺學過武藝,一身藝業相當不俗。」

這不是什麼秘密,也許朱瑩在高興的時候都對太夫人和九娘說過,因此張壽也就說了出來。在阿六已經對他坦白說花七實則來自皇家之後,他也想看看朱家人對這個朱瑩口中的瘋子到底是個什麼反應。果然,當他提到此事的時候,太夫人還好,九娘卻笑了一聲。

「原來是那個殺人如殺狗的瘋子!」嘴上說殺人如殺狗的瘋子,這位趙國夫人卻難得露出了笑容,卻是沖著還有些不大樂意的朱瑩說,「瑩瑩,花七那個瘋子教出來的徒弟,肯定和他一樣學什麼精什麼,等那阿六學了劍術再來教阿壽,可比我們這種半吊子的好多了。」

朱瑩只能怏怏答應,而張壽很快岔開了話題。等到他和她從慶安堂出來時,張壽卻並沒有立刻回客院去見吳氏,而是看著一旁依舊有些悻悻的朱瑩,輕聲說道:「瑩瑩,有件事,我想了有幾天,但不知道合適不合適,所以想問問你。」

脾氣來得快去得更快,這就是朱瑩一貫的性格。她立時把剛剛那一絲小小的懊惱拋到了腦後,興緻勃勃地問道:「什麼事,快說來聽聽?」

「你知道的,陸三郎那些個人,我當初還收了他們不少束修,二十四個人的錢加在一塊,說實話很不少了。大多數是綢緞布帛,也有些金銀,留著壓箱底也是浪費,所以我打算用出去,當然,不是我缺錢花,是為了我娘。」

朱瑩到了嘴邊的疑問頓時吞了回去。自從太夫人見到張壽卻當面失態後,她軟磨硬泡從祖母口中問出了很多東西,而等到九娘回來之後,她更是從藏不住話的母親嘴裡撬出了更多的細節。所以,哪怕兩人都沒有明說,可難得願意動腦子的她還是意識到了一件事。

吳氏恐怕並不是張壽的親生母親。

她都知道了,以張壽的聰明,當然不可能不知道,可張壽還是願意把吳氏當成母親那樣看待,她也自然無所謂——反正吳氏見到她的時候,從來都是輕聲慢語,眉開眼笑,壓根不像某些人家那些出身低下就苛待媳婦的惡婆婆。

「嗯,你是打算用這些錢給吳姨置辦什麼禮物嗎?」

張壽不料朱瑩想到的竟然是給吳氏買禮物,不由得呵呵一笑:「你說對了一半,是想買一件禮物,但不是一般的禮物。本來趙國公府后街齊先生借給我們的那座小宅子很宜居,可因為九章堂招生的事,暫時不適合住了。而且我沒時間陪娘,所以打算給她找點事情做。」

見朱瑩大為訝異,他就誠懇地說:「我想讓她開個小小的鋪子,一來消磨時光,二來也讓楊好和鄭虎有點事做,順便也可以賺點錢。你覺得,開家脂粉鋪子如何?」

終於聽明白的朱瑩,這一次認認真真地思量了起來,隨即搖了搖頭:「阿壽,胭脂水粉這行當,京城有的是各式各樣的老鋪,吳姨一個初來乍到的人要想立足,恐怕很不容易。別人不說,我就從來不用外頭的東西,我的胭脂水粉,大多是湛金和流銀親手做的。」

見朱瑩還真的仔細考慮了,本來就只是用胭脂鋪三個字做個引子的張壽不禁覺得,這位認真的姑娘真的很可愛。

他著實忍不住從村裡就有的那個疑問,開口問道:「瑩瑩,當初在翠筠間也是如此,你怎麼就從來不覺得,我這個人實在是太財迷市儈了?」

「唔……」朱瑩頓時詫異了,她盯著張壽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最後異常肯定地說,「因為阿壽你從來都不缺錢,從來都不把錢放在眼裡啊,你怎麼可能財迷市儈呢?財迷市儈的人,怎麼會在村裡免費教人背詩和九九歌;財迷市儈的人,怎麼會跟著葛爺爺學算學?」

「誰都知道,朝中很有一批人是覺得,算經之類的東西不登大雅之堂,純屬奇器淫巧,根本比不得那些聖賢書,像葛爺爺他們,都是後來才暴露出這樣天賦的。你這麼早就以算學聞名,踏上官場一定會走得很艱難。像你這樣迎難而上的勇士,怎麼能說財迷市儈?」

張壽本待說我怎麼不缺錢,怎麼不把錢放在眼裡,這世上就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然而,當朱瑩竟然把他比作是迎難而上的勇士時,他就不知不覺沉默了。

足足好一會兒,他才若有所思問道:「可是,你從來都沒有勸過我,如果我這樣亂來一氣的話,未來之路會很艱難。」

「為什麼要勸你?我雖然算學天賦差到葛爺爺常常罵,可既然那是你認為對,我也認為挺好的事情,你堅持到底,那當然沒錯!而且,你能讓陸三郎那種人人都覺得是廢物點心的人變成天才,能讓張琛對你服氣,能讓那些老古板啞口無言……那不是很好嗎!」

朱瑩說著就眉飛色舞:「我又不是永平公主那樣的女人,好像只要考不上狀元進士的,她就都看都不看一眼!我爹從前就告訴我,沙場殺敵是人才。設計亭台樓閣的是人才,懂得造橋修路的也是人才……反正,阿壽,你要做什麼,就儘管去做,有我給你做後盾!」

哪怕此時此刻身處的是趙國公府,可聽到這樣的宣言,心情激蕩到難以平靜的張壽,卻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步跨上前去,突然伸手把面前那個神采飛揚的姑娘攬入了懷中。

那一刻,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什麼溫文端方有禮君子,全都被他拋在了腦後。

只是在那溫軟的身體切切實實就抱在懷中之後,他才一下子醒悟了過來,慌忙鬆手退後了一步,這才低頭賠禮道:「對不起,唐突你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情難自禁。」

朱瑩的臉上紅撲撲的,根本還沒從張壽那突如其來的動作中回過神。然而,當她突然發現,張壽那張清俊的臉竟是也在燈光照耀下露出了可疑的紅暈,她剛剛生出的那羞澀立刻拋到了九霄雲外。

她不自然地輕咳一聲,小聲嘟囔道:「要是換成別人,早就被我打翻在地了!」

張壽只覺得,剛剛瀰漫四周的那一點旖旎在朱瑩這霸氣的宣言中瞬間煙消雲散。他甚至不由得看了一眼這小小的穿堂,見前後都不見人,簡直有些懷疑朱家人是不是故意給他們留出了足夠的空間。好半晌,他才壓下這些綺思,強行把話題拐回了正軌。

「既然胭脂鋪不容易做,我記得娘曾經很喜歡刺繡織補,但後來大約是害怕傷眼睛,漸漸就不怎麼動針了,偶爾提起的時候,她還有些遺憾。如今既然閑來無事,那麼,為她招幾個人學藝,她可以把技藝傳承下去,如此也不至於呆著無聊,你覺得這樣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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