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京城居 第一百二十二章 第一堂課

國子監素來最冷清的半山堂,這一天從一大清早開始,便開始熱鬧了起來。

某些往日里幾乎從不露面的監生們,從四面八方或坐車或騎馬或坐馱轎來到這裡,然後按照往日那些小圈子三三兩兩竊竊私語,最後在半山堂開門之後,亂鬨哄地進入其間。

發現每張桌子上都有人名,不免就有人抱怨了起來,可想要換位子的時候,卻發現那人名是直接刻在桌子上的,想要調換位子就要搬桌子。再加上張琛帶著張武張陸猶如巡海夜叉似的四處轉悠,一個個紈絝子弟們只能無可奈何按照位子和人名坐了下來。

等到人差不多都坐齊了,門口卻有兩個明顯不過七八歲的孩子突然出現,在那探頭探腦。眼尖的張武見狀連忙輕咳了一聲:「門口那是不是三皇子和四皇子?」

他這聲音不輕不重,不多時,偌大的半山堂便安靜了下來。不是兩位年幼的皇子有多大震懾力,是因為眾人擔心皇帝派了什麼人護送他們過來,回頭還要負責觀察其他人的表現。當眼見個頭很矮的兩個小傢伙還在門外猶猶豫豫的,不免有人就冷笑了一聲。

「皇子都來了,先生卻還沒來,好大的架子……呃!」

下一刻,他就只見兩個皇子中間突然插進來一個人,隨即一手拉了一個,溫和卻不失強硬地將那兩個小傢伙給帶進了半山堂。

當把兩人一一送到第一排僅有的兩個座位按著坐下之後,那個剛剛牽他們進來時略略彎腰的人就站直了身體。就只見他十六七歲光景,一身青色國子博士的官服,五官容貌極其出色,此時淡淡笑著,眉目疏朗,清俊可親,乍一看彷彿是個溫和很好相處的人。

而隨著人來到最當中站了,每個人都明白了,來的正是號稱國子監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國子博士,從今往後就會將他們管得死死的那個張壽!

「看樣子人都坐滿了。那我就點個名,勞煩被叫到的監生,站起來給大家做個自我介紹。比方說,我叫張壽,我最擅長和數字相關的東西,諸如此類。當然,如果覺得自己沒優點,說點喜好也無妨。比方說,我最喜歡騎馬遊獵,也無不可。」

張壽說完,也不理會下頭的竊竊私語,更不翻名冊,隨口叫道:「張琛。」

發現張壽進來之後,就趕緊在第二排三皇子身後位子的張琛,立時站了起來。對於自我介紹這種事,他當然是一點都不會發怵,甚至還傲然回頭環視了眾人一眼,這才一字一句地說:「我乃秦國公長子張琛,跑馬射箭只能說馬馬虎虎,但打人絕不含糊!」

這打人兩個字,他刻意加重了語氣,以至於一旁從小一塊長大的三皇子和四皇子不由得交換了一個眼色,同時認定張琛是一個危險人物!

而接下來被張壽點到名字的張武,說話就顯得很溫和:「我是南陽侯之子張武,我沒什麼特長,也就是細緻耐心還算是長處。唔,我喜歡寫字,一手書法還行。」

「我是懷慶侯之子張陸,我這人嘛,和誰都能說到一塊去,只可惜沒生在春秋戰國,否則肯定是頂尖的策士。」張陸則是比張武浮誇多了,笑嘻嘻地沖著四面八方拱了拱手,「今後同窗,還請大家多多關照!」

有了這三個人做例子,再加上三皇子和四皇子還在前頭坐著,有人扭頭去看門口時,還偷窺到那邊除卻站著如同樁子似的衛士,還有其他國子監官員似乎在觀摩,卻也不敢太過放肆,波瀾不驚地介紹過自己,隨口胡扯一兩句,大約兩刻鐘之後,這一幕就算是結束了。

直到這時候,張壽方才笑吟吟地說:「很好,請三皇子和四皇子也來說說吧!」

突然被點名,三皇子頓時有些措手不及,然而,見張壽笑得溫和,他想了想,到底還是站起身說:「我是三皇子鄭鎔。我擅長……嗯,畫畫!父皇也贊過我有天賦!」

而四皇子大概是因為有哥哥做榜樣,答得更是極快:「我是四皇子鄭鍈,我很會下棋,父皇還輸給過我!」

此話一出,一時滿堂鬨笑。

人人都知道皇帝是臭棋簍子,如今聽說堂堂天子連自己才七八歲的兒子都能輸,怎能不笑?可笑過之後,半山堂卻鴉雀無聲,因為人人都想到了嘲笑皇帝的後果……這不是找死嗎?

見四皇子因為別人這鬨笑氣得臉色通紅,張壽暗嘆把兩個才這麼一丁點大的孩子和一群半大少年丟一塊放養,真不知道皇帝的心是怎麼長的。而且,這兩個皇子瞧著似乎沒有龍子鳳孫的天生傲慢,反而有些天真淳樸。

於是,他當即笑著讚歎道:「以四皇子的年紀,若真的能夠贏過皇上,足可見棋藝天賦確實上佳。下棋講的是縱橫之道,縱橫之道在於計算,只要在國子監好好學,說不定將來,你不止贏皇上一兩回,還能成為一代國手。」

四皇子頓時面上放光,那喜悅之情怎麼都蓋不住,哪裡還有剛剛生氣的樣子?

而張壽又笑看三皇子道:「三皇子將來若有空,不妨把畫帶來,讓大夥鑒賞一二。」

「好!」三皇子頓時也眼睛發亮,差點沒立刻跑回宮去取自己的畫。

作為兩個序齒靠後的皇子,他們並不像歷朝歷代大多數那些皇子似的遠離皇帝,而是一有空就會被叫到乾清宮去,皇帝或和他們下棋,或看他們畫畫,待他們非常親近。

而且,他們倆一個母妃過世早,一個母妃出身民間,性情嬌憨,他們身邊的人全都是皇帝親自精挑細選,有一點某種苗頭便立時調走,因此竟養得和民間童子似的,頗有幾分天真爛漫。那一刻,兩人同時覺得,張壽這人挺有意思。

而他們認為挺有意思的張壽,接下來卻拿出了更有意思的東西。

「九章堂尚未修繕完成,那塊太祖題匾也尚未掛上去,但想來你們都聽說過那塊題匾的一段公案。是非曲直暫且不提,緣何判斷那塊牌匾是否空心,如今不能現場演示,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但我曾經藉此向幾位老大人闡釋過世間之理,今天也想讓大家看看同樣手段。」

說著,張壽就將一小包米倒在桌子上,繼而將一根筷子插入其中,就只見筷子搖搖晃晃了兩下,最終插不穩掉在桌子上。

見眾人大多面露疑惑,還有人滿臉不屑,他便拿出一個瓷杯,將米一撮一撮倒入其中,將筷子插進去,又將米壓實,等到差不多之後,他隨手一提筷子,整杯子米竟然穩穩噹噹就被提了起來。面對這一幕,其他人反應尚可,三皇子和四皇子卻立刻呆住了。

「誰能告訴我,眼前這一幕做何解?」

話音剛落,張武便第一個起身高聲發言:「老師是想教導我們,若是人人眾志成城,便可移山倒海,無所不能!」

呃……這年頭的文科生聯想真豐富……

張壽只覺哭笑不得,一手依舊用筷子提著那一杯米,一手示意張武坐下,見其他人並沒有跟著發言的意思,他就笑道:「張武說的,頂多只能算是引申義,實際情況是,米粒被壓緊之後,米粒和筷子之間存在摩擦力,摩擦力大於米和杯子的重量,所以杯子不會掉。」

「摩擦力是什麼?當你的手摩挲過桌子,扶手,任何東西,都能感覺到一種阻力,這種阻礙你移動,又或者即將移動趨勢的東西,就是摩擦力。」

緊跟著,他也不管下頭眾人是什麼表情,到底聽不聽得懂,隨手拿出一張紙,轉身往背後牆壁上一貼,就只見其倏然落地。他彎腰將其拾起,放平在講桌上,又用毛筆的筆桿在上頭反反覆復刷動了十幾下,繼而將其拿起,轉身再次往牆壁上一貼。

這一次,白紙就猶如被施了法術一般,牢牢粘咋了牆上。

「居然粘住了!」四皇子險些跳了起來,大聲嚷嚷道,「這是戲法嗎?」

「不,這不是戲法,這就是世間之理。」張壽沖四皇子一笑,見人這才驚覺過來,慌忙坐下,他便淡淡地說,「這並不能持久,再過上一陣子,這張紙就會掉落下來,因為剛剛毛筆與紙摩擦產生的靜電,這才讓其吸附到了牆壁上。」

「這世間有很多這樣不易被人發現的道理,但也有很多你們看了,卻會覺得習以為常的道理。果子熟了,為什麼會從樹上掉落;水為何從高處往低處流?當用鍋子燒開水時,如果你在鍋蓋壓上重物,沸騰的蒸汽會有何等威力?為何從來都是先看到閃電後聽到雷聲?」

和眾人原本以為枯燥乏味的宣講聖賢書相比,張壽這上來就是兩個奇怪的小實驗,而後又問了一番為何,頓時引來了不少人竊竊私語,尤其是三皇子和四皇子興奮地對視了一眼,全都覺得這位老師比想像中更加有趣!

「世間之理,博大精深,這也是太祖皇帝當年設算科和格物等等諸多科目的緣由所在。但那些艱深的大道,對一般人太不友好,所以並不適合絕大多數人深入去學,但卻不可不知道。敬畏天道,敬禮聖賢,和追尋世間之理並不違背。」

「爾等為何比販夫走卒高貴?不僅僅是因為顯赫的出身,不僅僅是因為家世的富貴,真正的高貴在於你們知道得比他們多,看的比他們遠。當你們靈機一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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