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上,咬死它!對,就這樣,咬,給我狠狠咬!」
聲嘶力竭的叫嚷聲中,兩個衣衫鮮亮的富貴公子時而揮動拳頭,時而圍著欄杆轉圈,看那全身心投入的專註模樣,彷彿恨不得變身惡犬進入那斗狗場中。等到場中終於分出勝負,戰勝者趾高氣昂歡呼雀躍,失敗者卻罵罵咧咧滿臉不甘,四周圍觀者亦是起鬨不已。
當眾人一一回座,準備下一場的時候,剛剛贏了的那人便接過僕役遞來的手帕,擦了擦手後就得意地說:「去半山堂讀書?開什麼玩笑,老子寧可不要這個監生,也絕不娶受這個罪!真當老子是陸三胖和張琛那兩個蠢貨嗎?好端端的開心日子不過,卻去受人管?」
「你說誰是蠢貨?」
高談闊論的某人就猶如喉嚨被掐住的雞似的,瞬間沒了聲音。而其他人卻也不敢當成事不關己,紛紛扭頭望去,就只見那面色冷冰冰一馬當先走過來的傢伙,不是張琛還有誰?至於他身邊的張武和張陸,則是習慣性地被忽略成了兩個跟班。
有知情識趣的已經笑吟吟地迎了上去:「哎喲,小公爺可是稀客,今天是來看斗狗的?」
張琛平日雖不是長袖善舞的性子,可也伸手不打笑臉人,可剛剛聽了人背後大放厥詞罵自己蠢貨,他就是再好的性子也忍不住。
他隨手推開那個搭訕的傢伙,上前之後突然一腳踹飛了最初那個罵自己的傢伙坐的椅子,把上頭的人也摔了個四腳朝天,隨即才拍拍手說:「一群浪費糧食的廢物,還覺得很開心?」
如果張壽在這兒,絕對會被張琛這話給逗樂——因為這話簡直和當初他刺激翠筠間那幫紈絝子弟時的話如出一轍。而此時此刻,張琛這話也果然激起了眾怒,立時便有暴脾氣的傢伙反唇相譏:「總比你跟在情敵背後搖尾巴好……哎喲!」
張琛這才火氣乍起,就只見那個罵他的傢伙突然手舞足蹈地從人群中飛起,隨即屁股朝天地摔趴在了地上,哎喲哎喲慘叫不絕。雖說知道今天會有阿六跟他們出來,但親眼見證了那小子神出鬼沒的架勢,他還是暗自凜然,但隨即便生出了一絲快意。
「老子做什麼,還輪不到你鍾十五說三道四!天涯何處無芳草,世間美人又不是只有一個朱瑩!」他又不是犯賤,朱瑩都已經有心上人了,他還跟在她後頭不放!
嗯,一定是這樣,絕不是他怕了張壽……
張琛上前又狠狠踹了那個被摔出來的傢伙一腳,這才環視了一眼其他人。見這一次終於人人噤若寒蟬,他方才冷冷說道,「半山堂從明日開始開課,我不管從前齋長是誰,反正現在換我擔當齋長,誰要是不來,我就直接上你們家裡對你們長輩說!」
「小先生有皇上欽賜的戒尺,回頭處罰的時候,由我和張武張陸三個輪流執掌!」說到這話,張琛的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絲獰笑,「所以,別犯在我手裡,否則別怪我打爛你們手心!」
從前京城紈絝圈子裡的頭面人物張琛,如今竟然要當國子監半山堂的齋長了?
人還居然學會了向家長告狀的大招?這還給不給人活路了!
那位張博士竟然會把御賜戒尺這種大殺器交給張琛這三個人執掌?
這一刻,斗狗場里也不知道多少人眼珠子掉落在地,只覺得這個世界已經變得不現實了。
眾人想死的心都有了。尤其是那些往日和張琛不對付的人,更是琢磨著是否要回家對著疼愛他們的長輩哭一哭鬧一鬧,哪怕不當這個監生,也不去半山堂受罪。
豈料就在這時候,剛剛形若跟班的張武似笑非笑地說:「皇上在交託皇子給小先生之前,據說特意提過,不求兩位皇子文武兼通,但至少不能跟著某些人沾染一身壞習氣。所以自覺受不了讀書辛苦的,那確實是可以不去半山堂。只要不當這個監生,隨便你們怎麼胡混。」
「不過,」這一次接話茬的卻是張陸,滑胥到極點的他嘿然一笑,陰惻惻地說,「但凡退學的人,將在午門之前張榜公布名單,永不恩蔭,打入別冊。」
這實在是太狠了!就算他們家裡長輩再願意寬縱他們,那也是絕對不能容忍他們的名字掛在那恥辱柱上供人瞻仰的!
誰也沒想到,皇帝會突然把刀揮向了紈絝,一時間眾人你眼看我眼,全都絕了心思。而張琛的下一句話,又打碎了他們那剛剛生出的小算盤。
「對了,張博士這個人,吃軟不吃硬,偏偏後台死硬。那些亂七八糟的鬼主意,最好少打!你們先想想是否扛得住朱瑩,再想想是否扛得住葛先生。」
撂下這番話之後,張琛這才頭也不迴轉身就走,一面走還一面對旁邊的張武和張陸說:「快一點,今天要趕幾個場子,別讓陸三胖那傢伙搶了先!這傢伙明明要去九章堂,還要來摻和咱們半山堂這檔子事,真黑心!」
趕幾個場子這種說法,張武和張陸聽著不過對視一笑。
而剛剛那些才剛被張琛恐嚇過的紈絝子弟們,則是震驚失語了。
聽這話,這姓張的三個人是一路,陸三郎是另外一路,兩撥人分頭趕場子似的奔波,這是真的準備把滿京城掛著個監生名頭不務正業的貴介子弟們一網打盡?
剛剛因為出言不遜,被先後打翻在地的兩個人痛苦呻吟,而一旁沉默的人群中,終於還是站出了一個勇敢的人:「張琛,陸三郎是被皇上親口稱讚是天才,可你又不是他!你難道真學得進去那些讓人聽了昏昏欲睡的東西?」
張琛腳下步子突然一停,緊跟著,他便沒好氣地說:「蠢貨,今後半山堂的事情,甭管國子監大司成還是少司成,乃至於那些國子博士,誰都不能指手畫腳。好容易能翻身自己做主,學什麼只要自己提要求,誰還樂意學什麼子曰詩云,誰還樂意學那些看不懂的天書?」
當張琛三人消失在視線中時,紈絝子弟們面面相覷,隨即便漸漸有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如果真的能自己選要學什麼,那國子監還是可以試著去廝混一陣子嘛!
如果陸三郎知道張琛又是打又是罵的簡單粗暴,他一定會得意地將自己的做法稱之為春風化雨,潤物無聲。此時此刻,他正在致公樓上雅座包廂請人喝茶,這一日順天府衙並沒有對外公開審理的案子,所以這個曾經熙熙攘攘的市口異常雅靜。
而他笑容可掬地給幾個應邀而來的貴介子弟分茶之後,這才放下茶壺,慢條斯理地說:「大家想想,皇上都震怒了,以後再紈絝下去,還有好下場嗎?沒有。不但沒有,就連你們家裡人看你們都要覺得嫌惡膩味,既然如此,何不換一種活法?」
雖說仇人多,而且長得不咋的,但有智慧的陸三郎在紈絝圈子裡,其實是個挺有人緣的人。此時此刻,在他這和煦的笑容下,被請來的人當中,便只有人小小嘀咕了一聲。
「可我們又沒有陸三哥你的天賦。」
陸三郎如今是一聽到有人說自己的天賦,他就笑得眼睛都更小了,此時也是一樣。他笑意盈盈地沖人舉起茶盞,算是對這變相誇讚表示感謝,隨即便語重心長地說:「所以,只有我去九章堂,你們要感興趣就去把街頭那些題目抄回家試著解一解,不感興趣就去半山堂。」
「小先生說,太祖取名半山堂,並非嘲諷我們,而是說所有讀書人都只不過是在書山的半山腰,那些背後嘲笑半山堂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半桶水!每個人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優點,所以回頭半山堂中,課程會分成選修和必修,就和科舉必修四書,五經只選其一一樣!」
見眾人個個聽得眼睛一亮,陸三郎又給眾人分了一輪茶,隨即眉飛色舞地說:「而且,除了我這個可憐不受老爹待見的,你們都不用在國子監號舍裡頭住。每七天為一周,每周連續上五天課,其他兩天休息。至於課,每天加一塊也不會超過兩個時辰。」
「每天上午兩堂課,每堂半個時辰,下午兩堂課,每堂半個時辰,課間還有兩刻鐘休息。」
國子監平常可是每旬才休沐一次,每次才一天!至於每天上課……每天四個時辰!尤其是半山堂,很多時候都是嚴厲的老師監督你搖頭晃腦讀書,讀一遍又一遍,腦袋都讀大了!
聽到這樣的好消息,原本已做好準備要硬著頭皮愁眉苦臉去國子監的眾人頓時大為振奮。
而陸三郎接下來的話,更是讓他們喜形於色。
「而且,小先生說了,咱們可不能學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每天都要上活動課。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總得都學起來!現在是不用學御車了,但馭馬得好好學!」
「騎馬射箭學不會,沒事。蹴鞠投壺會不會?蹴鞠投壺不會,還可以打板球、打乒乓、打排球……別看我,反正我是不知道他說的都是什麼。總之一句話,不會讓你們天天讀死書!」
說得口若懸河,陸三郎心中卻不由得想,反正騎馬射箭這各項活動,他是敬謝不敏的,他哪來的這力氣!回頭他和小先生好好說說,半山堂要遷就這些紈絝子弟,九章堂可不能搞這些,一天就那點時間,他節省下來多看幾本算經,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