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說八道什麼!」
見朱瑩一時又驚又怒地呵斥了上去,張壽就笑道:「瑩瑩,不要爭了。」
他看也不看那個側頭對他怒目相視的老頭兒,徑直來到皇帝面前,深深長揖行過禮後,他就從容自若地說:「臣不認識這位老大人,但聽到他剛剛說妖法,臣就實在是不吐不快了。如果說,這利用水箱來測物品純度以及是否空心是妖法的話,我還有很多妖法。」
張壽一邊說,一邊瞟了一眼四周圍其他幾位認識的熟人,包括國子監祭酒周勛,兵部尚書陸綰,分明是跑來湊熱鬧的褚瑛,齊景山,以及其他不太認識的官員,這才看向老師葛雍道:「老師,敢問家裡可有雞蛋和鹽?」
葛雍正因為妖法兩個字而怒火高熾,聽到張壽這沒頭沒腦的問題,他不禁有些莫名其妙。思忖片刻,他二話不說沖著一旁一個啞仆打了個手勢。隨著人快步跑開,他就冷冰冰地說:「好歹是讀過書的,卻和那些民間愚夫愚婦似的嚷嚷什麼妖法,簡直是書讀到狗身上去了!」
那白髮蒼蒼的老頭兒登時惱羞成怒:「葛雍,別人怕你,我張懷禮卻不怕你!都是因為你眼珠子瞎了亂收徒弟,怎麼會以至於他妖言惑眾……」
「我呸呸呸!」葛雍怒髮衝冠,衝上前去竟是直接往人臉上噴了一臉的唾沫。
「你才眼瞎,心也瞎了!你以為你一大把年紀卻當了這戶部尚書,是因為你能耐?那是因為老頭子我那個得意弟子丁憂守制去了,否則輪得到你!連個賦稅數字都老眼昏花看不清更記不清,每次奏事都要在御前結結巴巴個老半天,要我是你,早就無地自容請辭了!」
「你……你這口出惡言的老東西,有辱斯文!」
張壽沒理會那邊廂的低水平言語交鋒,眼看那之前的啞仆已經去而復返,一手拿著兩顆雞蛋,一手拿著一袋鹽,他正要上前去接,卻不想朱瑩竟是搶在了他的前面,隨即才轉身笑意盈盈地遞了給他。
他從大小姐手中接過了其中一個雞蛋,似笑非笑地向其他眾人展示過之後,這才來到了之前用來做金銀銅等密度試驗的小木盆旁邊,隨手把那一個雞蛋放了進去。
「大家看,雞蛋沉底了。」
眼看眾人齊齊圍了上前,確定過這一結果,張壽便從水中取出雞蛋還給朱瑩,接下來又從朱瑩手中拿過鹽,往木盆裡頭倒了不少,隨即捋起袖子直接用手攪拌。
直到覺著溶解得差不多了,他才將之前那一顆雞蛋重新放入。眾目睽睽之下,就只見橢圓的雞蛋落入水中之後,晃晃悠悠了一陣子,隨即赫然浮了起來!
見四周圍一大堆官員,有人皺眉,有人驚嘆,而皇帝則是一臉閑淡,彷彿早有所料,葛雍已然撇下地上跪著的戶部尚書張懷禮湊了過來,見這狀況,正輕輕揪著鬍子,他就淡淡地說:「同樣是水,雞蛋先是沉底,而後卻浮了起來,這也是妖法?」
白髮白須的張懷禮又驚又怒,立時爬起身趕了過來,只看了一眼便怒聲叫道:「自然是你使的妖法……」
「那大街上表演滾油中取銅錢的那些江湖騙子,在張尚書眼中,難道也是會妖法的妖怪?所謂滾油中取銅錢,不過是因為江湖騙子在油的底下放醋,利用醋的密度比油大,所以會沉底,沸騰時需要的溫度卻比油來得低,因此讓人把沸騰的醋認定為沸騰的油,由此坑蒙拐騙。」
見張懷禮頓時嘴角抽搐,面色鐵青,他就繼續不慌不忙地說:「而這雞蛋入水則沉,入鹽水則浮起,利用的同樣是水和鹽水密度不同,浮力也不同的特質。和剛剛測定金銀銅鐵等等純度的手法,不過是異曲同工之妙。」
「你讀聖賢書,不是自認為自小就學世間萬物之理嗎?既然如此,我之前出的主意,老師如今實驗的,也不過是世間運行,亘古不變之理,你為什麼卻一竅不通,一無所知?」
見張懷禮被噎得臉紅脖子粗,他這才淡淡地說:「有時間的話,日後不妨去讀讀老師即將付梓的葛氏術語手冊,弄清楚什麼叫密度,什麼叫浮力,什麼叫體積,什麼叫質量,見了什麼你從前沒見過的東西就嚷嚷什麼妖法,簡直是無知!」
「好一個世間運行,亘古不變之理!」皇帝一時撫掌讚歎,連連點頭道,「朕當年小時候聽太后講太祖往事時,便聽說太祖當年常常感慨,一個個都是讀死書死讀書,沒幾個開竅懂世間運行之理的,如今看來,雖過去那麼多年了,竟然還是如此!」
他說著就輕蔑地斥道:「堂堂朝廷命官,不懂就嚷嚷妖法,簡直無知!」
和之前周勛這個國子監祭酒被人出首告發,把太祖題匾鎖在倉庫是為了起出密卷時,皇帝的態度相比,此時皇帝的話竟是凌厲到無以復加。
只可憐一大把年紀的張懷禮先是和葛雍對罵了幾句,而後又被張壽一大通「亘古不變之理」砸得頭昏眼花,此時皇帝竟然也下了這無知二字評語,他又羞又怒,竟腦袋一歪,整個人就這麼軟軟倒了下來。
而接下來,讓張壽更意料不到的一幕就發生了,因為皇帝竟眼疾手快地把張懷禮一把接住,隨即就蹲下把人平放地面。
緊跟著,皇帝才沒好氣地說:「來人,掐人中……不對,乾脆來兩個人,輪流給張尚書做心肺復甦,太祖皇帝留下的手段,你們也難得練練手!」
太祖皇帝居然還留下了心肺復甦術……
張壽見皇帝身後搶出了兩個內侍模樣的中年人,蹲到張懷禮身邊就要施為,他就不由得咳嗽了一聲,隨即小聲說道:「皇上,臣在民間好像聽人提過這太祖皇帝的心肺復甦術,是不是要嘴對嘴吹氣,而後按壓胸口?」
說這話時,他眼角餘光分明瞥見,地上那個筆直躺屍的老頭兒眼瞼微微顫動了一下。顯然,人沒有真暈,嘴對嘴吹氣這幾個字,著實把人嚇得不輕,但卻沒臉面立刻「蘇醒」。
而皇帝瞅了他一眼,立刻心領神會地說:「沒錯,而且按壓胸口的力氣還得大,否則不足以起效!」
張壽故作好奇地問道:「可臣聽說,如果按壓的力氣過大,似乎有可能按斷肋骨?」
皇帝簡直差點要笑出聲來,可表情卻還不得不裝得更加嚴肅:「救人如救火,哪顧得這麼多!朕記得當初太祖皇帝那會兒,為了救人,是曾經按斷過誰的五根肋骨……快,給朕用心肺復甦術,難得碰到一個這麼好的案例!」
在皇帝的催促下,兩個內侍再不猶豫,其中一個立刻就要伸手往張懷禮胸口按去。然而,他還壓根沒用力氣,就只聽地上的老尚書突然極其響亮地呻吟了一聲,繼而幾乎是用堪比鯉魚打挺的速度倏然坐起。那種詐屍一般的敏捷,差點沒把正準備施為的那個內侍嚇一跳。
而直到坐起身,張懷禮方才發現從皇帝到張壽,還有四周圍其他那些官員,竟是一個個都盯著他。意識到自己這裝暈的真相只怕是根本藏不住,他只能臉色赤紅地支撐起身,隨即頹然說道:「既然皇上不聽臣忠言,那麼臣只好……」
「你要請辭就請辭,和朕不聽你那有人耍妖法這種笑話沒關係。」
皇帝挑了挑眉,口氣異常刻薄:「戶部藏金的純度出了問題,朕原本沒打算立刻就追究誰,但你既然硬是想要朕追究一下,那朕就遂了你心愿好了。來人,到戶部傳口諭,張尚書出首戶部藏金造假,朕決意徹查!」
眼見張懷禮這一次那是真的面色慘白,搖搖欲墜,皇帝這才笑容可掬地說:「其他人全都可以作證,是張尚書親口對朕出首的,對吧?」
這一次,張壽就只見一大堆官員面面相覷,卻沒有一個站出來反對皇帝這睜著眼睛說瞎話的發言。
面對這沉重的打擊,張老頭終於真的撐不住了,捂著胸口就倒了下來,而這一次,不用皇帝發話,剛剛那兩個沒做成心肺復甦的內侍就一個抬頭,一個抬腳,飛也似地把這個沒水平更沒眼色的戶部老尚書抬了下去。
至於會不會再繼續做心肺復甦,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直到這時候,皇帝方才懶洋洋地說:「痛心疾首,指桑罵槐,言過其實……然後還一個不好就暈,都這麼多年了,就沒點新招數嗎?」
見眾人齊齊不語,張壽則是正在那盯著右手看,原來是朱瑩正揪住了他的袖子,皇帝不禁莞爾,隨即就開口說道:「老師,礙事的人沒了,繼續吧。朕想看看,這太祖題匾,到底有沒有空心能藏東西的暗格!」
葛雍須臾就接受了一個對手已經徹底出局的事實,來不及高興另一個即將丁憂起複的學生很可能得以重掌戶部,他立刻一聲令下。
隨著那剛剛吊在半空好一會兒的太祖題匾終於入水,平靜的木箱中大量的水滿溢而出,每一個人都忘了剛剛那一出鬧劇,專心致志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因為等題匾再次從水中吊出之後,就該見分曉了!
此時,容光煥發的朱瑩站在他的身邊,忍不住低聲說道:「阿壽,你剛剛說話時,氣定神閑,揮灑自如,和皇上一塊演戲時,更是好玩極了。」
「那是因為皇上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