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我昨夜沒對他說清楚?都是我的疏失?
這都是什麼和什麼?
褚瑛登時瞪大了眼睛,滿臉莫名其妙。而直到這時候,齊景山這才輕咳一聲道:「陸尚書請進吧,老褚就是這輕慢人的脾氣,你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眼見陸綰稍微猶豫了一下,繼而就打起帘子進了屋子,知道這左右鄰近的都是各處官衙人物,曾經的太常寺卿,如今寓居京城的老閑人齊景山便笑吟吟地說:「我們是在這致公樓下遇到湊熱鬧的張博士,老褚一時起意,於是就叫了人上來坐,他們兩邊還沒互通名姓呢。」
張壽剛剛就猜到,對面這矮胖老者很可能就是葛雍曾經提到過的老褚,又或者說褚老頭,此時此刻,搶在對方發脾氣之前,他就立時誠懇地起身拱手道:「褚老先生,剛剛實在是對不住,我因見齊先生不肯說破,所以也就順水推舟裝了糊塗。」
褚瑛氣鼓鼓地怒瞪老友,見齊景山照舊沒事人似的,想到自己往日里和葛雍爭得面紅耳赤時,往往是這傢伙漁翁得利,他不禁恨恨低罵了一聲。然而,左右隔壁都是認得自己的人,他也就板著臉沖張壽伸出手去,直到人客客氣氣雙手將紙條遞了過來,他這才面色好看了點。
這小子至少比葛老頭知情識趣……哼,就是長得也和葛老頭年輕時候似的,招蜂引蝶!
然而,紙條入手,褚瑛只瞅了一眼便立時眉頭緊皺。他微微屈指——雖說心算遠遠比這種小動作來得快,但他這習慣還是蓋過了一切。等確定這些數字完全談不上關聯,他就臉色不善地看向了張壽:「怎麼,這是你給陸尚書出的題?」
張壽立刻搖頭:「我哪敢出題去考陸尚書?」
見褚瑛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隨即露出瞭然的表情,陸綰雖說很希望張壽這個閑雜人等趕緊退避,可人坐得安之若素,他也只能低聲說:「褚老先生,我也是病急亂投醫……」
「哼,」褚瑛瞅了一眼那邊廂正在過堂的順天府衙大堂,突然開口說道,「小康,你們幾個別悶嘴葫蘆似的,該說什麼說什麼,和張博士帶來這兩個小傢伙好好聊聊天。」
張壽就只見喬虎和楊好最初還有些懵,可等到被褚瑛和齊景山的幾個僮僕團團圍住,嘰嘰喳喳問個不停,兩個本來就聽不懂深奧談話的少年立時忘記了拘束,興奮地和人交流起了在鄉下生活的那些日子。他一下子就明白,這是擾亂可能存在竊聽者的最好辦法。
果然,在這種亂糟糟的氣氛中,褚瑛似笑非笑地看著陸綰低聲說道:「剛剛張博士還問我,為什麼這臨海大營的亂軍叛賊不是你們兵部審,也不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審,偏偏被丟到刑部……呵呵,還不是因為順天府尹王大頭是個難得精通算學的異數?」
這是個張壽完全沒料到的答案,而接下來褚瑛說的話,進一步揭開了這個謎底。
「這次臨海大營的營嘯策劃已久,但真正爆發的時機其實卻不對,原因就是密信傳書時,臨海大營接收的人在計算時間日期時出現了差錯。事後兵部那個內鬼被抓的時候,破口大罵後就撞牆死了,而臨海大營那邊接收密信的人據說也是引恨自盡。」
說著這種理應算是絕密似的大消息,褚瑛卻依舊若無其事,甚至不在意旁邊還有幾個小傢伙在嘰嘰喳喳,很可能聽見自己說的話。
「可就算密信出了差錯,人家卻到底是探知了孔大學士奉旨視察臨海大營的時間,只不過傳遞時差之毫厘謬以千里。如今順天府尹王大頭手裡,捏著整整十三封兵部內鬼與臨海大營中某人往來的密信,陸尚書你手中解出的這些數字,是不是其中一封信上的暗號?」
面前明明是一個早已退出官場,悠遊世外,閑散度日的糟老頭,可聽著這些話,素來處變不驚的兵部尚書大人,那張臉上終於難以維持平板到刻板的表情。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沉聲說道:「請褚老先生和齊老先生賜教。」
「你以為我沒解過嗎?」褚瑛有些氣惱地一拍桌子,「昨天這些密信抄本送到我家,我就看過了,我連這些數字都沒算出來過,只盯著那一個個字拆得頭昏眼花,你放著正主兒不求,卻求我?哼,葛老頭運氣好,居然被他撿到個天賦絕頂的好學生。」
張壽見陸綰難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最終又轉向了齊景山,得到的卻是這位素來恬淡的老者微微一笑並搖頭作為答案,他不禁心中唏噓。
他並不是真的勝過這些長者,勝過的只是他擁有多幾百年的見識,僅此而已。
因此,張壽沒有太大的猶豫,便將昨夜對陸綰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見褚瑛和齊景山對視一眼,一個手指輕輕點著桌面,彷彿在驗算什麼,另一個則是右手摩挲著左上臂,分明也在計算,他就知道,兩人很可能早就看過某些密信了。而在他們之外,興許葛雍也是如此。
至於他為什麼事先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因為在此之前,他只是表現出一定天賦,興許人家還信不過他。如果不是陸三郎誤打誤撞,也許眼前那樁案子直到塵埃落定,也和他沒有半點關係。
很快,褚瑛和齊景山交換了一個眼色,繼而,後者就溫和地說道:「記得你曾經在葛家說過暗號密文和密碼編碼,那這些數字……」
「我只是隨便那麼一想,也許對應的真是千字文?」張壽哂然一笑,輕鬆寫意地說,「因為千字文整整千字卻沒有一字重複,相比四書五經唐詩宋詞,用來當密碼本簡單合適。所以,昨夜告訴陸尚書的孔大學士四個字,也是從中而來的。」
見陸綰立時坐立不安,分明是打算立刻回去查書求證,他就笑呵呵地說:「陸尚書既然歸心似箭,要不然,我送送你?」
見褚瑛和齊景山亦是在攢眉沉思,陸綰只猶疑片刻就點了點頭。
然而,等到張壽把自己送出雅座,甚至一路送到了樓梯口,素來敏感的他就輕聲問道:「張博士還有話對我說?」
「其實不是我,是瑩瑩。」張壽頓了一頓,坦然直視著陸綰的眼睛,「瑩瑩想請教陸尚書一件事,她父兄之前戰事不遂,但除卻那些真的憂心戰局,痛心失敗的人之外,還有誰在背後唆使人攻擊他們?」
面對如此直截了當的問題,饒是陸綰在問話時有相應思想準備,仍舊有些措手不及。
要知道,這是大庭廣眾之下,來來往往都是人,張壽的聲音還不輕,只要稍微有幾個人聽到,趕明兒趙國公府准女婿問他這個問題的消息就會傳遍京城!
如果換成朱瑩問這話,那還不奇怪,可張壽明明精通算學,心細如髮,怎會如此莽撞?
虧他剛剛還覺得這個鄉下少年不簡單!
陸尚書只覺得樓梯口附近的雅座包廂中投來了無數關注的目光,過往的茶樓夥計等也悄悄窺視著自己,在這種難言的壓力之下,他強擠出一絲笑容,這才打哈哈道:「清者自清,張博士無需替趙國公父子多擔心,皇上和朝堂諸公都會給戰場將士一個公道的!」
說完這話,他立刻蹬蹬蹬逃也似地下了樓去,直到一口氣來到一樓,快步出了大門。
而眼看陸綰走得飛快,張壽站在樓梯口,卻沒有立刻回去。
如果說千字文也許只是巧合,那麼,用二進位充當密碼機制這個問題,要說別人從八卦易經裡頭理解出來的,說實話有些牽強,畢竟,古代所有算經和相關典籍當中,從來不曾提到過什麼二進位。這一點,只要看如葛雍和裡頭那兩位算學宗師都尚且沒有立刻想到便知。
還有,主謀叛亂的人是誰?還居然謀算一位內閣大學士,還在兵部有暗線?
嘖嘖,這個太平盛世,不簡單啊!
不簡單也不關他的事,他只想讓這個經史重新佔據世間正道,排斥其他的時代不要這麼死板,同時追尋一下前輩的足跡。作為一個發明創造不怎麼在行的理科狗,改變世界就只能靠教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