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三郎之外其他二十三個名義上的學生,先後嚷嚷著,道是願意留在國子監陪張壽熬這個晚上的,竟是佔了一多半。只不過,張壽一眼就看出來,不少人也就是附和兩聲做個樣子,其實眼珠子亂轉,明顯不是當真的。
因此,他並沒有答應,而是直接揮舞著孝道的武器,把人攆走了。
「你們離家多日,不得趕緊回去拜見長輩,以免他們擔心嗎?要來以後再來,都回去!」
因為在山間住了太長時間,張琛在內一大幫人原本就是歸心似箭,只不過張琛不想讓陸三郎一個人在那裝上進,所以才象徵性地響應一下,現如今張壽既然這麼說了,他也就閉上了嘴。他都尚且沒力爭,其他人就更加不會弄巧成拙了。
見大多數人總算都肯走,張壽才剛剛鬆了一口氣,四下一看時,卻發現朱瑩和吳氏不見了,這下頓時吃了一驚。就算因為他自說自話而生氣,以朱瑩的性格,不告而別應該是不大可能的,更何況,沒道理連吳氏也不見了!
就在他心中犯嘀咕的時候,卻只見朱瑩和吳氏去而復返,在她們身後,竟是還跟著之前見過的那個黑面黑衣人。等到近前,他還沒來得及問怎麼一回事,就聽朱瑩直截了當地說:「阿壽,這是繩愆廳監丞徐黑子……不,徐黑逹。你要住在這,讓他安排號舍!」
說到這,大小姐就對茫然無措的吳氏說:「吳姨,我們回去,改明兒再讓人來接阿壽!」
她一面說,一面開始轟張琛那些不準備留在這裡的傢伙趕緊走,別留在這礙事。等她半拖半拽地挽著吳氏往外走了好幾步之後,她還回過頭來揚聲說了一句。
「阿壽,我明天要進宮,誰要敢欺負你,我去對皇上說!」
張壽既然打定了主意,她就鼎力支持好了,這點小忙她還是做得到的!
沒有回答的張壽笑著目送朱瑩拖了無可奈何的吳氏一馬當先離去,那些紈絝子弟們也忙不迭地溜之大吉。等側頭看到徐黑逹的臉色已然是比夜色更黑,他就淡淡地說道:「徐監丞覺得,我今夜是住號舍,還是住九章堂呢?」
「張博士這是明知故問!」徐黑逹惱火地哼了一聲,隨即硬邦邦地說,「你問問陸三郎就知道,國子監多少號舍年久失修,不少監生尚且只能賃房住在外面,這大晚上讓我從哪裡騰號舍?九章堂更是空置多年了!好端端的豪門大院你們不住,這是故意做給人看嗎?」
「沒錯,就是做給人看。如果不做給人看,這九章堂也許就還是這麼偏居一隅,破爛不堪的樣子。太祖皇帝的牌匾也敢悄悄摘下藏起來,這還真是奇聞怪事。」張壽說著便看向陸三郎,笑眯眯地說,「陸三郎,今夜我們就住在這九章堂,如何?」
陸三郎沖著徐黑逹齜了齜牙,這才嘿然笑道:「那當然好!最好明天再請葛祖師上朝哭一哭,讓人知道國子監連九章堂牌匾都摘了!」
徐黑逹只覺得額頭青筋畢露,低聲吼道:「你們不要無理取鬧,這九章堂關閉並非一日兩日,太祖御筆親題的牌匾若是留在這風吹雨打,豈不是不敬?再者,如今國子監根本就沒幾個監生願意修算科……」
「但現在,我新任國子博士,管的就是算科。」
張壽微微一笑,見徐黑逹頓時被噎住了,他就不慌不忙地說:「沒有監生願意學,不是九章堂摘牌的理由。你說這九章堂空置多年沒法住人,那好,我和陸三郎親自提水打掃,到天亮能幹多少干多少,至於其他的事情,有勞徐監丞看著辦。」
聽到要干通宵,陸三郎先是嚇了一跳。等到看見那位著名的黑臉監丞面色大變,匆匆離開,他不禁可憐巴巴地看向了張壽。
真的通宵把這麼一座荒廢已久的九章堂打掃出來?那要死人的!再說,眼下這不是還鐵將軍把門嗎?
「你那些隨從應該還沒走吧?」
「肯定沒有。」陸三郎回答得倒是爽快,但臉上卻有些狐疑,「要不讓他們來幫忙?」
國子監重地,外人不好隨隨便便進來吧,而且還是那麼多人……
「當然不。」張壽微微一笑,「我還不至於隨隨便便使喚你家的人。」
說著,他突然打個唿哨叫了一聲:「阿六。」
下一刻,陸三郎就只見兩個人悄無聲息地從黑暗中鑽了出來,再一看,不是阿六和齊良還有誰?只聽齊良訕訕地說了一聲,阿六哥說帶我瞻仰瞻仰國子監,緊跟著,他就聽到張壽開始吩咐人。
「阿六,你先來看看這鎖,有沒有辦法像是腐壞朽爛一樣,將這把鎖弄掉?」
陸三郎正想說,這不是強人所難嗎?可接下來他就只見阿六默不作聲上前,手指撥弄了兩下那把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繼而就從懷裡掏出了一個紙包,一個瓷瓶。窸窸窣窣分別倒了點什麼,隨即又在那折騰了好一會兒。
不多時,那把鎖竟是真的掉了下來!
見陸三郎目瞪口呆,張壽不禁面露讚許,但心裡卻想,以後一定要對這個隨身帶著腐蝕性化學藥劑的小傢伙好一點……否則吃不了兜著走啊!那可是堪比穿腸毒藥!
阿六卻把紙包和瓷瓶往懷裡重新一揣,這才淡淡地說:「鎖早就爛透了。」
張壽沒去評價這小子的睜著眼睛說瞎話,當下又吩咐道:「你把小齊送出去,再對陸三郎的隨從說,給我們買點夜宵,然後你悄悄送進來。乾的濕的全都準備點,否則熬不住。」
見阿六點頭,當下,他就繼續吩咐道:「趁著徐黑逹這會兒去找其他管事的那些學官,你給我在國子監里再悄悄找兩個人,最好是巡夜的更夫,備足燈籠和蠟燭,還有水桶抹布,記得給錢。」
張壽非常確信,以阿六面無表情卻辦事麻利的性格,找來的人絕對不會亂說話。
眼看人答應一聲就拽了不知所措的齊良悄然離去,張壽才對陸三郎說:「國子監里的人,自然知道水井在哪,省得我們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轉。提水的事讓他們做,打掃的事情,我們親自動手。打掃出來多少無所謂,重要的是這一片心意。」
他說著就指向了九章堂,竟是徑直走到前頭,陸三郎先是一愣,隨即猶猶豫豫地跟了上千。當伸手推開那九章堂大門的時候,他就只聽嘎吱一聲,緊跟著,空中似乎無數灰塵掉落下來,慌得他趕緊躲避,等發現張壽竟然就站在下頭,他不禁吃了一驚。
「不弄得灰頭土臉,怎麼能顯出這地方年久失修?」
陸三郎頓時恍然大悟,他卻也光棍,趕緊一溜煙衝進了門,東張張西望望之後,竟是拿手在地上抹了一把,隨即閉著眼睛拿臟手往臉上擦,等回過頭來,肥嘟嘟的小胖子赫然變成了一隻臉上黑一塊白一塊的肥花貓!
「浮誇!」
張壽啞然失笑,搖了搖頭之後,他就在這黑漆漆的地方轉了一圈。可沒走幾步,他就聽到身後陸三郎低低問了一聲:「小先生,咱們就算真的干一整夜,把這九章堂收拾得像個樣子,人家也可以倒打一耙,不如把葛祖師請過來……」
「你覺得咱們倆有田螺姑娘的本事?」
見陸三郎為之一愣,張壽不禁有些尷尬,心想田螺姑娘這種民間故事的梗,陸三郎那肯定是不知道。
於是,他咳嗽了一聲,一本正經地說:「我們不可能都打掃完。沒力氣,也沒那個必要。只要我們集中把中央一小塊地方給打掃乾淨,那就有對比了。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中央的乾淨和兩邊的腌臢相比,看上去是什麼結果?相比一點小事就驚動老師,這樣省事多了。」
陸三郎差點沒撫掌叫好。沒錯,只要把中央位置清理個乾乾淨淨的一塊出來,回頭看看周圍蛛網密布,灰塵漫天的景象,那豈不是最鮮明的對比?
國子監這些老古板學官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背後叫我陸肥豬,這次我要你們好看!
等等,張壽讓阿六去找蠟燭……蠟燭他能不能再做點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