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那馬蹄聲滾滾而來,似乎不是一兩個人,而是一整支兵馬。
肩膀上那隻手頗為有力,彷彿一用勁就能將自己牢牢控制住。
在最初的愣神過後,張壽立刻就放鬆了下來,頭也不回地笑問道:「花七爺不來喝一杯?」
「你這小子,確實有意思,很不錯。」
花七見不少聽到馬蹄聲的人都在緊張地左顧右盼,甚至還有貴介子弟露出了慌亂的神情,他就懶洋洋地呵呵一笑。
「不用慌張,我昨夜已經飛鴿傳書回去。只不過是京城那些老大人們終於回過神來,調兵遣將打算掃蕩臨海大營的那群漏網之魚了。安心吃你們的喝你們的,他們難道還敢把你們當亂軍剿了?」
他的聲音乍一聽似乎並不大,但每個貴介子弟幾乎都聽得清清楚楚。只是剎那之間,流水席上剛剛生出的那股騷動不安就立刻被壓了下去。
但張壽卻聽出了弦外之音。什麼叫敢把你們當成亂軍剿了?萬一人家敢呢?
察覺到花七依舊按著自己的肩膀,緊挨自己坐了下來,張壽若無其事地親自執壺給人斟了一杯遞上,見人單手舉杯一飲而盡,卻依舊沒有鬆開扣著自己肩膀的手,就連朱瑩也為之側目,更不要說眉頭微皺的吳氏了,他心中一合計,當下就放下了酒壺。
「花七爺,我有幾句心裡話要和你說,能不能行個方便?」
「哦?」花七微微一笑,眼神幽深地說,「自然可以。」
張壽見肩頭那隻手驟然放鬆,便笑著放下酒壺和茶杯,不慌不忙地離席,等走遠十幾步,來到村口自家大宅門前,他甚至已經能望見遠處官道上瀰漫的塵土,他這才開口問道:「花七爺剛剛按住我,是不是生怕我問出什麼不妥當的話?來的兵馬難道有什麼問題?」
花七沉默片刻,隨即就嗤笑道:「大小姐是千迴百轉的玲瓏心,只不過不到必要的時候,她懶得動腦子,你比她還要聰明,以後你們倆這日子可怎麼過?」
見張壽一臉啼笑皆非,他方才若無其事地說:「預先有準備時間的冒險,和驟然面對險境,那是不同的。我就怕你昨晚上能處之泰然,今天驟然面對驚變卻舉止失措。」
「但看來你比我想像得要鎮定。不過,你是瑩瑩的未婚夫,趙國公的女婿,那位太夫人的孫女婿。以後要面對的風浪多了,如今練習練習也好。實話告訴你吧,我留在外頭的兵馬竟是沒有事先送個信來,所以來的兵馬很可能有問題。」
花七說完便轉身朝那條直通村外官道的小道走去,頭也不回地說:「不過呢,昨夜的事情我早就飛鴿傳書報了京城,那是真的。哪怕領軍之人真有問題,只要他不想變成叛軍又或者反賊,應該不至於喪心病狂。但不怕一萬隻怕萬一,我去應付周旋一下,若有事自會示警。」
張壽心中無奈,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未起。如果來人打著明裡平亂,暗地滅口的主意,那麼回頭最糟糕的可能,便是把連帶貴介子弟在內的整村人一塊屠了,然後嫁禍給亂軍。
就像花七說得那樣,這個可能性其實很小,但不可不防……
想到這個可能性,他倏然轉過身來,隨即差點被背後站著的一個人給嚇了一跳。
不是朱瑩還有誰?
他下意識地問道:「你都聽到了?」
「當然都聽到了!」朱瑩神氣活現地微微昂首,隨即輕哼道,「你和花叔叔就知道瞞我!」
張壽不禁啞然失笑。大小姐自以為裝得很像,可從她這種輕鬆的口氣,他就知道她肯定只是偷偷摸摸剛剛過來。他盯著剛剛多喝了幾杯,雙頰更添紅暈的她看了好一會兒,見她一臉好奇地盯著花七背影,他便笑道:「我只是不願意讓你這生辰宴掃興而已,來,我們回去。」
重新回到流水席上,張壽帶了朱瑩執壺逐席勸酒,但自己只不過是間或喝一口。即便如此,村人們就沒有一個不給臉面的。
而貴介子弟們就算不看他是葛雍弟子,剛剛分潤功勞的面子,也得看跟隨一旁虎視眈眈的朱瑩那面子,因此自己喝乾不算,更是沒有一個敢灌酒的。
只是當兩人過去之後,陸三郎聽到一旁的張陸赫然在那嘀咕道:「過個生辰而已,瞧著像成親似的。」
「你有本事去問趙國公府那位太夫人,為什麼連生辰都讓朱大小姐在這過。」陸三郎沒好氣地刺了一句,隨即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什麼成親,哪有新郎穿紫色的……」
他從前是借著追求朱瑩擺脫自以為是的父兄,現在他是葛門徒孫了,朱瑩這個擋箭牌可以扔了……那日後就拿著張壽這個小先生當擋箭牌好了!
張壽不動聲色地一邊敬酒,一邊挑特定的人吩咐幾句。朱瑩起初還沒發現,可漸漸就察覺到,如起頭還阿諛奉承一大堆的楊老倌,可等她轉過頭來時,人已經不見了。不但楊老倌,同樣消失的還有好幾張她依稀熟悉的面孔。
最終往回走時,暗中留意的她便忍不住一把拽住了張壽的袖子:「你敬酒一圈,這流水席上就少說沒了十幾個人,你剛剛到底對他們說了什麼?你和花叔叔到底什麼事瞞我?」
張壽看看自己那再次落在大小姐魔掌中的袖子,再看看一旁那熟悉的一桌上,一個個明明低頭卻不忘窺視的傢伙,他只能輕輕咳嗽一聲道:「回去說……」
然而,他這三個字剛出口,朱瑩尚且沒反對,卻有人忍不住拍案而起:「有什麼話不能當著我們的面說?」
見霍然起身的張琛滿面通紅,不用想都知道必定是多灌了幾碗借酒消愁,再看到人那還帶著血絲的眼睛不是盯著朱瑩,而是盯著自己,張壽不禁笑了,隨即一把拉開陸三郎,竟是徑直在這一桌坐下。
而不知不覺放開他袖子的朱瑩反應過來,立刻攆了另外一個人,也霸道地在這一桌坐下了。緊跟著,大小姐就用刀子一般的眼神,把同桌的另兩個人全都攆了走。
察覺到之前那馬蹄聲已經停了下來,張壽不知道花七的交涉結果如何,見陸三郎擠走了一個扛不住朱瑩霸氣眼神的貴介子弟,而張武和幾個曾經最早看到自己真面目的人卻圍了過來,他這才輕描淡寫地低聲說:「剛剛花七爺說,外頭那些兵馬也許是援兵,也許來者不善。」
對於這群貴介子弟來說,來者不善四個字,已經足夠震懾,就連原本酒意上頭的張琛,也在一瞬間清醒了過來,一時間,周遭七八張臉個個煞白。
而朱瑩在最初的驚怒過後,立刻砰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可聲音卻極低:「怕什麼,任憑哪支兵馬,若真的要起壞心,只要回頭我們能活一個人,他們就全都要誅九族!」
張壽這才微微一笑道:「沒錯,所以我讓楊老倌他們把昨夜那些亂軍全都帶走了。他們既然在我眼皮子底下裝了那麼多年安分莊稼漢,這點本事還是有的。只要滅口的人沒法抓到,我想就算來者不善,也不會這麼愚蠢地冒險。」
朱瑩大為贊同,再次一拍桌子,一字一句地說:「不是有人遺憾昨天晚上沒派上用場嗎?全都跟我和阿壽到頭桌去坐著!一會兒要是有人敢進村,那就拿出你們平時在京城橫行的氣勢來!看看到底誰怕誰!」
「對,誰怕誰!」張琛再次灌了一杯酒,隨即發狠似的掃了眾人一眼,「我們就好好坐著,痛痛快快吃喝,天塌下來……大家一塊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