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門徒孫這四個字,張壽看紈絝子弟們在葛雍面前大氣不敢吭一聲的樣子,以及朱瑩那悄悄提點自己時的介紹,就知道非同凡響。
然而,他還是錯誤估計了厲害程度。因為當他代表葛雍承認了眾人是葛門徒孫,而後又表示昨夜承諾一概有效,同時挑明想混日子的可以立刻離開時,清風徐來堂一下子沸反盈天。
祖輩父輩的權勢名聲固然很好使,可成天被人用別人家的孩子甚至自己家的好孩子來進行縱向橫向對比,過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也不是人人都甘心的。
能夠不用在已經踏上仕途,光芒萬丈的兄弟乃至於同齡優秀者跟前賠笑,能夠多一個說出去揚眉吐氣的身份,誰不樂意?
於是,張壽收穫了不知道多少賭咒發誓——反正,葛門徒孫這個身份,包括最初有些勉強的張琛在內,在場人人都表示決不放棄,哪怕要繼續學那猶如天書的算學。
所以,當他說出下一番話的時候,收穫了又一波發自肺腑的感激涕零。
「昨天我就說過,算學需要天賦,不能強求,所以,老師今天興之所至,固然給你們講了一堂課,卻也沒勉強你們全都要把算經十書掌握得淋漓盡致。十指有短長,人也如此,有優點,也有缺點,昨夜那番長談,便是我根據老師的指點,提前摸了摸你們的底。」
陸三郎和張琛這兩個死對頭不約而同交換了一個眼神。
怪不得昨夜張壽摸底,今夜葛先生便翩然而至,原來是師生配合啊!
「知道你們的長處和短處,就能因材施教,找出將來能走的一條路。剛剛老師留下的葛門秘典,回頭我會一一整理出來,傳授下去。當然,老師有教無類,你們若是想外傳,經我允許,自無不可。」
張壽一邊說,一邊在心裡暗自盤算。
那些純粹的紈絝子弟,說實話沒啥大用,沒必要長時間留在這翠筠間,教一點簡單實用的東西之後,大可放回京城去開展各種產業。
但既然他們掛著葛門徒孫的名字,那麼很合適把猶如天書的各種幾何和代數課本也傳給他們。只要這些人大搖大擺地拿出葛門弟子的身份回去炫耀,為了討好祖師爺,肯定會大肆印書,回頭這些算學課本就有機會傳入士林和民間,總有仰慕葛雍的人會去琢磨學習。
反正老爺子是這年頭難得的算學宗師級人物!就算髮現他扯起虎皮做大旗,注意力也會被那些理論吸引。就算葛雍找他算賬,祖沖之失傳的《綴書》,這個理由足夠了!
歷史上的明朝,哪怕編永樂大典收攏了不少典籍,實用數學好歹還有一部《算學統宗》,但理論數學就漸漸式微了,列方程的天元術都少人使用,增乘開方術就更沒幾個人懂了!
到了清朝,基本上就是在西學基礎上的數學發展了,純粹屬於追趕。
文化普及工作,他只打算拋磚引玉,等回頭有能力再去深入。現在的問題是,那些確實有一技之長的紈絝子弟,比如陸三郎,應該如何因材施教。
假老師變成真老師,這真是一個陰差陽錯令人憂傷的問題……
熬了一宿又是一日,疲倦欲死的張壽安撫完這群紈絝子弟,勉強交待了齊良幾句,這才返回張家大宅。
既然西洋鏡已經拆穿了,他當然懶得再住在翠筠間那水波不興館,心裡甚至在琢磨著,是不是把這些當初只求雅緻格調,根本沒考慮保溫等等的竹屋再整修一下。
畢竟,學生和肥羊的待遇那可是不一樣的,凍病了誰,他要負責的!
葛雍既然現身給他安了個關門弟子的名頭,張壽不用再和之前那樣藏頭露尾,從熊貓影壁的正路回去時,不斷有村人滿臉堆笑地上來恭賀,不是賀他喜得名師,就是什麼名師出高徒,最後遠遠看到楊老倌時,已經困到極點的張壽差點想要掉頭就走。
被這難纏的老頭兒纏住,那就麻煩了!
然而,精疲力竭的他哪裡躲得開年紀一大把卻眼睛賊利的楊老倌。人幾乎是用老頭兒不可能有的矯健趕到了他的面前,隨即還殷勤地攙扶了他。沒等他開口,一個極低的聲音就傳入了他的耳朵:「姑爺,大小姐在家裡大發脾氣拿鞭子抽人呢,你最好晚點回去。」
張壽頓時一愣。雖然朱瑩常常把鞭子抽人這種話掛在嘴邊,可從他認識她到現在,還從沒真正看過這種情景。片刻之後,他就輕聲問道:「我娘呢?」
「吳娘子和劉嬸還沒回來呢。」說出這話,楊老倌怕張壽擔心,連忙補充道,「她們後頭有人照看著,不會有事的。」
有人照看?是誰照看?為什麼照看?
張壽心裡轉瞬間三個問題晃過,隨即就沒好氣地瞪了楊老倌一眼。不消說,這老傢伙之前在得知朱瑩的事情之後,明顯對他裝蒜了!
知道問也問不出來,他也懶得浪費時間,索性直截了當地問:「瑩瑩拿鞭子在抽誰?」
「這我可不知道,我就是在圍牆外頭聽到動靜而已。」楊老倌狡黠地呵呵笑著,若無其事地說,「我只聽到大小姐在那罵人,說是膽敢把壽公子您的事情泄漏出去,吃裡爬外,忘恩負義……反正火氣大得不得了,裡頭沒人敢勸。」
張壽頓時心中敞亮。毫無疑問,朱瑩竟然用最快的時間查出了走漏消息的人,隨即已經開始雷厲風行地處置內奸。
楊老倌讓自己晚點回去,一來是避免自己回去攪擾了這樁趙國公府的內政,二來……恐怕也是為了讓他別看到朱大小姐大發雌威的一幕,產生心理陰影。
要是平時,他也許會半推半就同意這個建議,可他現在太困了!
電光火石之間,他就想出了一個最好的主意,直接往楊老倌身上一靠,有氣無力地說:「勞煩楊叔你找人送我回去,我實在熬不住,先睡了!」
還是借著裝睡,直接裝糊塗好了!
楊老倌見張壽竟是絲毫不嫌腌臢,靠在自己肩膀上直接打起了瞌睡,他瞠目結舌,足足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慌忙吆喝來了自己的兒子背上了張壽,這才一同趕往了張家。
到了大門口,他探頭一張望,瞧見前院中央朱瑩正滿臉憤怒手拿鞭子抽人,又四下一瞟,立時發現了站在角落裡猶如木頭人一般看熱鬧的阿六。
他連忙就壓低聲音叫了一聲:「阿六,快出來,姑爺累得在路上就睡過去了!」
話音剛落,他就只見眼前一花,緊跟著,阿六已經出現在了他的面前,穩穩噹噹地從他長子楊大郎手中接過了張壽。而緊跟著,他就只見提著鞭子鳳面含威的朱瑩也大步衝到了他的面前。
「阿壽怎麼了!」
話音剛落,朱瑩就只見張壽微微睜開眼睛,極快地對自己打了個眼色。
那一刻,她福至心靈地醒悟了過來。雖說她一時急怒發作人,是為了給張壽討公道,可這裡到底是張家。張壽故意裝作累得睡著被人送回來,自然是不想干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