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之人

卻說福島正則。他從下游尾越村渡口渡木曾川,並不知道上游池田輝政的捷報。

總之,正則的軍隊乘夜陰順利渡河,全軍集結河漫灘上。正則心中推敲攻打策略。眼前就是可謂岐阜城分城的竹鼻要塞。

(要透過外交手段攻陷它。)

正則這樣思量。為攻打岐阜主城,正則已和池田輝政構成競爭,他不想為途中小城浪費時間。

「久之丞,你來謀劃一下!」

正則命令老臣山路久之丞。正則知道,竹鼻要塞的副將毛利掃部助和梶川三十郎,都是山路久之丞的老友。

「主公,現在臣來謀劃已不可能了。正值即將開戰的關鍵時刻,策反守城武將,結果如何,臣無把握。」

「先做看看!」

正則焦躁,揮動麾令旗咆哮著。此人最厭惡家臣訴苦發牢騷。

然而,事態比深思熟慮的山路久之丞所想的簡單。鎮守二丸的毛利和梶川,輕鬆接受了久之丞的勸降,將福島軍隊帶進二丸。

「兩位都是明白人。兩位的前途,有敝人保證。」

正則對敵軍的兩員副將說道。事後,此二將如正則所云,世代服侍德川家。毛利家歸屬尾張德川家;梶川家成為德川家的幕臣。

正則後來一心攻打本丸。慎重起見,遣使者勸說本丸主將杉浦五左衛門投降。

「你錯看武士了!」

杉浦將勸降使粗暴轟了出去。他加固城門和柵欄,開始戰鬥。毫不停息激戰了八個鐘頭。黃昏四時剛過,杉浦自己點燃了城樓,與倖存的三十餘名家臣同時在烈火中自殺了。

就這樣,竹鼻要塞陷落了。

攻克之後,正則馬上撤兵,集結於附近的太郎堤,決定在此野營。

細川忠興

加藤嘉明

黑田長政

田中吉政

藤堂高虎

等人,也都如此。

他們擁戴正則為議長,召開了軍事會議。

「天已黑了。待黎明時分,再向岐阜城進發。」

這樣做出決定時,上游渡河大軍先鋒池田輝政派出的身披黃色防箭袋的聯絡官,策馬抵達。

「報告!」

聯絡官在帳幔外喊道。正則讓他進帳內說明來意。竟是傳送池田輝政的捷報,言稱已攻克米野村敵軍陣地,獲敵首級二百七十個,剛剛向江戶的家康派出了報捷使者。

「啐!三左衛門(輝政)這混蛋!」

正則咬牙大怒。應當說,池田輝政的舉動明顯違反約定。

當初約定是,輝政在佔地理優勢的上游渡河後,決不可隨意發起戰鬥,必須等與下游的正則軍會師後再開戰。正是附帶這個約束條件,正則才將上游讓給了輝政。

然而,池田輝政豈止發起戰鬥,還將捷報送達家康處取悅討好。

「那麼?三左現在何處?」

「此事剛才就應稟報,輝政目前在新迦納,宿營該處。預定明天破曉前攻城,已經萬事俱備。」

「荒、荒唐!」

正則名副其實地暴跳如雷了。輝政竟敢違約進駐新迦納。新迦納距離目標岐阜城不到十公里,而正則等人駐紮的太郎堤,距岐阜城三十公里開外。

縱然此刻順勢決定「以破曉為期,同時攻城」,也構不成競爭。終於讓輝政捷足先登了。

「事到如今,不可寬恕!與敵軍相比,應當先討伐三左衛門池田輝政!」

正則持刀要跑出去,細川忠興竭力拉住他。於是二人在草地上揪成一團。諸將聚上來總算拉開了。

「市松,冷靜點!」

伊予十萬石的領主左馬助加藤嘉明,直呼正則幼名。他當秀吉的兒小姓時,就與正則是同僚了。

「說甚麼呢,孫六!」

正則也直呼加藤嘉明的幼名。

「市松,這時要做出權衡分辨。輝政任意進駐新迦納,我軍今夜子時(零點)開拔,奔向岐阜,時間正好來得及吧。」

「是說不睡覺就出發嗎?」

「正是。不睡覺就出發。」

「就這麼定了!」

正則跑出會場,返回自己軍營。他全不按照與嘉藤約定的子時開拔,而是命令即刻進軍岐阜。

福島部隊從早晨就展開戰鬥,人困馬乏,卻又不敢違抗正則的命令,糧草後勤部隊棄置於宿營地,士卒帶足一晝夜的口糧,傍晚八點便朝桑木原方向行進。

其他將領得知福島部隊驟然開拔,大驚,分別慌忙著手準備進發。畢竟事出突然,部隊集結不暢。就連隨後動身的黑田長政部隊,也是在正則出發兩小時後,才總算開拔了。

※※※

翌晨六時剛過,福島部隊逼近靫屋町總木戶口。

「三左還沒到吧?」

正則這個競爭精神異常強烈的猛將,此刻關心的與其說是敵人,莫如說是友軍池田輝政。他朝南遙望,看見飛揚塵土中無數旗幟晃動,池田輝政的部隊由新迦納開來了。

「來了呀!」

言訖,正則中止攻城,下令火燒大堤一側民房。恰巧起風,吹起濃煙,飄向擁來的池田軍隊,一時間人馬不前,隊伍大亂。

輝政曾一度擔任過岐阜城主,諳熟這一帶地理。少刻,他改變進軍路線,奔往桑木原方向,由此沿長良川行進,攻打岐阜城水手口。

正則又派出使者,提出申請:

「足下撕毀了在清洲城立下的約定,太骯髒。眼下暫且中止攻城,先和敝人一決勝負吧!」

終於,輝政也對正則的執拗感到異常棘手,謙恭回覆:

「昨晨渡河時突然開戰,並非敝人本意,敵軍先開鎗,無奈只得被迫應戰。此外,攻打岐阜城,敝人也不想攻大手門,大手門由足下攻打,敝人打算奔向水手口。」

於是,正則的情緒略微鎮靜下來。

「三左這小子,已向我屈服了。」

正則仰天大笑,搖動麾令旗,大軍迴旋奔向大手門。正則可說是性格奇妙;他總瞧不起自己人,對同僚友軍的憎惡與競爭心,才是他的行動基準。他加盟東軍只因憎恨三成;作為東軍最強猛將,如今要發揮悍勇威力,本意不是為了家康,而是出自與同行的先鋒大將池田輝政的競爭心。望著這個奇妙的人,

(主上好運氣呀。)

家康的代理官井伊直政在軍中一直如此暗思。直政認為,倘若正則不在東軍,事態會大不一樣。畢竟東軍諸將悉數是深蒙豐臣家恩澤的大名,隨著越來越接觸西軍,他們必然心情沉重。直政感到他們之中存在著喪失鬥志甚至倒戈的危險。然而,正則的競爭心像暴風一樣,吹散了直政這種自然的感傷。諸將在正則的氣勢煽動下,開始義無反顧地衝向敵陣。東軍諸將的鬥志之所以能提高到這程度,應當說歸功於正則的性格。故此,直政覺得:

——主上好運氣呀。

※※※

岐阜城天守閣聳立在稻葉山上。山巔巨岩壁立,山腰遍佈密林,山坡陡峭,群峰連綿的瑞龍寺山上坐落兩座支城,自齋藤道三以來即為遠近聞名的天下堅固之城。

通往山巔有三個登山口:

七曲口

百曲口

水手口

池田輝政沿長良川行進,奔向從西條谷攀登的水手口;福島正則奔向通往七曲口的大手門。

城裏織田軍的人數,由於二十二日野戰失敗,許多士兵逃跑了,剩下不過千餘人,而包圍攻城的大軍有三萬五千人。福島軍和細川軍以熾烈的氣勢猛攻,大約二三十分鐘就破了大手門,吶喊著攀登山坡。

把守七曲口的是家老木造具正。木造原本就是加盟東軍的提倡者,並且暗通黑田長政。雖然如此,其奮戰氣概也絕不懈怠。若懈怠,將影響到這位老練戰鬥指揮者的名聲。木造為名譽而戰,屢屢踹落、擊潰福島軍和細川軍。

(已無望獲勝,只想打一場漂亮仗,令天下人記住我的名字!)

這大概是木造具正的本意。

他命令弓箭高手奧田喜太郎佔據山坡上一座小高地,安排了四人才能拉開的強弓,狙擊上攻的敵軍。中箭倒下者就有十餘人。

木造具正又選拔二十名火鎗手,親自指揮。在弓箭和火鎗掩護下,木造具正衝下山坡追擊敵人,有時竟追出百餘公尺。

正則在山坡下仰望這場面。

「木造打得真漂亮呀!」

他好像將木造當作自己人,反覆高聲讚揚。與此相反,正則叱喝己方攻勢遲鈍。因此,福島部隊怒氣沖沖猛攻,終於在過午時分衝破了山腰的上格子門,奔向本丸。

於此前後,淺野幸長攻打瑞龍寺山的分城,激戰的結果,馬標高舉在搦手門上。堀尾忠氏部隊殺死了逃跑敵軍守備兵二百人許;京極高知部隊從主城百曲口攻入;山內一豐、一柳直盛部隊攻克淨土寺口,登上山頂;池田輝政部隊摧毀了水手門的城門,開始攀爬陡峭急坡。每支部隊都力求能拔頭籌衝進本丸,這點完全一樣。

其中,福島部隊的氣勢尤其驚人,最先登上了本丸郭內。但敵軍抵抗激烈,難以登上最終的目標天守。

正則冥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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