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口關卡

當時,除了中國地方的毛利和薩摩的島津外,還有一家實力堅強的大名,繼承著戰國時代的激情。

他就是土佐的長曾我部。

長曾我部也讀作「Chyosugame」。開初叫曾(宗)我部,但在土佐國的香我美郡(今香美郡)有同姓的豪族,為了與之區隔,加了「長」字。加上「長」字的這一家是因為其據地在長岡郡之故。

卻說長曾我部的城池建在長岡郡岡豐的丘陵上,很長一段時間不過是當地的一家豪族。但在信長、秀吉同時代,誕生了一位謀略戰術高人——長曾我部元親。他以變幻無窮的策略平定土佐,接著興兵北上,終於奪取了整個四國島。

這時,秀吉在日本的中心地區興盛起來,他命令元親:

「將四國的伊予、讚岐、阿波三國交出來,僅賜你土佐一國。」

元親拒受此命。於是秀吉發出了大規模的四國征討軍,引十二萬三千大軍攻之。元親終於屈服了。

秀吉接受投降,為了懷柔元親,秀吉說道:

「土佐一國送給你。」

元親原以為領國必被沒收,自己須切腹。如此意外結果,令元親因秀吉的寬大而欣喜,為致謝意,他來到了上方。

(自己傻呼呼的。)

元親大概會產生這樣的心情吧。多年苦心經營的平定四國理想,在即將實現的瞬間崩潰了。半生辛苦為了甚麼?想到這裡,元親切身感到自己命運的荒謬。

然而,秀吉優待進京的元親,好似接待來自異國的貴賓。

元親心生感激。更令他瞠目結舌的是,秀吉說「作為禮品」饋贈之物,全是在土佐鄉野從未見過的華麗珍品。元親帶來的家臣們在客舍裏觀賞著,

「這是何物呀?」

瞪圓雙眼驚詫道。原來是泥金塗繪的漆器馬鞍。當時的土佐武士哪裏知道世間還有這樣工藝品。

他們寒酸的服裝也成了京城大坂的議論話題。盔甲都是手工製作,十分粗糙;和服腰帶僅用繩子捆紮。

「簡直像鼴鼠似的。」

人們暗地這樣議論著。然而,越是邊境之地,軍隊越悍勇。豐臣家的大名中,長曾我部元親暗藏著可與島津、毛利並稱三強的武力,安度晚年。

元親病歿的地點是伏見宅邸。

慶長四年(一五九九)五月,當時秀吉已臥病在床。

——太閤死後,天下將會如何?

這時人們各有猜測。安全之道當是依靠天下第一富強的首席大老德川家康,以保全自家。

「將來必須依賴德川大人!」

按常理,策略家元親理當有這樣的遺言,然而他沒有說出來。

甚麼指示也沒留下。

元親是敏於時勢之人。此時為何持這般態度?元親是戰國群雄的倖存者,他若非生在偏鄉土佐,而是降生於臨東海道交通便利之地,那麼,這位男子漢的存在將會導致天下發生如何巨變,不得而知。如此氣度的元親卻沒給子孫留下構想與指示便辭世了,真是不可思議。

元親終年六十一歲。

秀吉奪取天下之後,元親驟然衰老了。

(我的一生是徒勞。)

恐怕是這種意識將他逼進了隱遁者的心境。加之,秀吉討伐九州時,元親寄託厚望的嗣子信親,在戶次川(今大分縣)旁被島津大軍包圍,最終戰死了。信親身高六尺一寸,是個身材魁梧的青年,性格開朗,智勇雙全。元親異常喜歡這個兒子。信親的死肯定加深了他的厭世觀。

(無所謂了。)

元親儘管沒這樣想,但他已喪失了力求看透時勢流變結局的毅力。

漫長的病榻生活後,死神降臨了。

元親比秀吉早去世三個月。

由其子右衛門太郎盛親繼任,承續了土佐的二十四萬石俸祿。

盛親時年二十五歲。

——時局如何變化、長曾我部家應靠向何方?

這時的盛親還不到考慮此事的年齡。他畢竟是生來的大名之子,性情悠然自適。

長曾我部家在這個時局變化的重要時期,不得不擁戴不諳政治軍事的年輕主公盛親,是種不幸吧?應當說是不幸的。

說到不幸,長曾我部家與薩摩的島津家相同,都是遠國。加之,元親個性不喜社交,土佐的主公與家臣又都說著一口特殊的方言,與中央政界可謂毫無接觸。以致與家康不太親近,和三成也不太密切。

在這一點,長曾我部家與島津家一樣,在大坂社交界保持著孤立姿態。

而且,盛親繼任伊始,雜亂事件頗多。首先要歸國安葬亡父,還須辦理繁瑣的繼任事務。加之領國還發生了某家臣的家族騷動,盛親忙得焦頭爛額。

如此這般,盛親實在已無餘力來關心中央政界的動向了。

其間,豐臣家恩養的大名黑田長政、細川忠興、加藤清正、福島正則、池田輝政、加藤嘉明、淺野幸長等人,精力充沛地活動著,結成了「反三成、親家康黨」,繪成了未來決定天下成敗的敵我地圖概貌。

長曾我部盛親率六千大軍從士佐浦戶出發、進入大坂灣時,戰亂的一切準備已經全部就緒了。

(跟隨哪一方呢?)

到了這個節骨眼上,盛親開始冥思苦索了。

人說三成一方有大義名分,是擁護秀賴的正義之戰。

——利在家康一方。

許多重臣認為。因為家康擁有廣大領國和個人知名度。若論可與信長、秀吉並列的作戰和外交高手,非家康莫屬。

「彙集到奉行一方的人數眾多,但毛利中納言並非將才,治部少輔沒有人氣。加之,西軍恃為主力的毛利家分裂成親德川的吉川廣家派和親石田的安國寺惠瓊派,不能充分發揮實力。總之,義在西軍,利在東軍。」

重臣們這樣說道。

「有道理。」

盛親不由得困惑起來。「擁護幼君」這一名分之美,相當程度上吸引了年輕的盛親,於是他率領極盡其力可動員的大軍來到大坂。雖然如此,他覺得投靠組織渙散的西軍有其危險性。

「如何是好?」

盛親困惑了。

在這期間,對於長曾我部盛親,三成已經徹底放心了。

(土佐可依靠。)

三成腦中這樣認定。他依靠的旁系大名有毛利、島津、長曾我部三家。其中他對朝氣蓬勃的長曾我部盛親寄予厚望。

(若豐臣家有令,他必水火不辭。)

三成這樣看待盛親。三成的判斷總是如此,過大評價豐臣家命令的效能。三成堅信,除了家康及其黨徒,其他大名都會拚死服侍秀賴公。三成不是從戰國的離合聚散中存活下來的人。從秀吉的秘書官成長為大名,官僚出身,他確信其他人也會像他自己那樣跟隨秀吉。

事實上,秀吉健在時,所有大名都像貓一樣順從,懼虎似地害怕秀吉的代理官三成。三成認為世間一切可以全由豐臣家的權威定奪。這種思維癖習,現今依舊沒有從他的頭腦裏退出來。

三成親自前往長曾我部盛親的軍營致謝,又將盛親接到城裏,拜謁秀賴,在酒宴上饋贈禮品等,盛情接待。

然而,盛親卻抹不掉如何是好的困惑心情。

後來,像毛利和島津的決斷一樣,這位年輕的邊境大名,也決定向坐鎮關東的家康派去密使。

※※※

盛親從家臣中選出了兩名密使。

十市新右衛門

町三郎左衛門

「哎,你倆就這樣說:長曾我部家早在前代元親的昌盛之際,就與三河的德川大人締結了盟約,即由東海和四國兩側夾擊太閤殿下。回念及此,深感與內府緣分不淺。目前盛親恰好在大坂,因偶然趨勢歸屬奉行一方,絕非盛親本意。事到如此,長曾我部家應如何運作為宜?請賜高見。」

十市與町離開了大坂。

然而,近江水口城下,三成一方的長束正家在大路設下關卡,嚴密監視此類密使。

該日,關卡指揮官名曰吉田大藏,此人諳熟各國情況。他一見到十市與町這兩人,就命哨兵:

「截住那兩個人!」

二人化裝成平民百姓,卻怎樣也掩飾不住武士的神情。加之土佐人有一股獨特氣息,吉田大藏感到非常可疑。

將二人拉到了關卡旁的屋簷下。

「去何處?去做甚?原本是哪國哪地方人氏?」

如此不斷逼問,二人不敢開口。一慌神終於口吐方言。

「是土佐人嗎?」

吉田大藏大喝一聲。但沒有將之拘留。他派一隊士兵將兩人送到大津一帶,攆回大坂方向。

二人徒勞無功折回來了。

盛親未加責備。

「說來這就像擲骰子一樣,點數表示必須跟隨西軍。既然如此,就不必東張西望猶豫不決了,只有迅猛地揚我武名了。」

盛親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不再暗中從事政治活動了。

此處為冗筆。事態發展帶有諷刺意味。

盛親的家臣闖關失敗了;大坂的山內對馬守一豐夫妻卻順利完成了這件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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