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津惟新入道

毛利家講完。

接下來談一談島津家。

關原大戰前後,島津家採取了最不可思議的行動,緣由之一,大概是不瞭解大坂的情報。

其他還因為地處遠國以及方言等緣故。

「聽不懂薩州島津家的武士在說甚麼。」

這是定論。

三成的家老左近,拜會過島津家的大坂留守官,彼此都聽不懂對方的話語,只得利用謠曲辭彙進行交流。當時,各領國的人對話時,謠曲和狂言用語常當做標準語溝通。

語言障礙不利於島津家搜集大坂情報,妨礙和其他大名的交流。

「大坂那幫人說了些啥,一點也聽不懂。」

島津家的人這樣說道。秀吉健在時,島津家與其他大名不太來往。

和三成卻很親密。

秀吉征討島津之際,三成任代理官,駐在薩摩處理戰後事宜,與島津家的關係非常近密。

「治部少輔是太閤的智囊,和他拉好關係,對島津家是最重要的事。」

因此島津家一味向三成靠近。三成這個傲慢人,對島津家示以罕見的偏愛,仔細教導如何建立現代財政體系。

中央人士新換了一種尊敬之念看待薩州島津家。島津家位於日本列島西南端,卻從未被嘲笑為鄉野土氣大名,自有其理由。

其一,相較於許多大名戰國時代才發跡,島津家是由源賴朝任命、自鎌倉時代傳下來的名門。

其二,島津家的軍團勢壓群雄,向來以日本最強而自豪。戰國時代的最強軍圍有越後的上杉家和甲斐的武田家。島津家若進兵本州中部,前兩家興許就大為失色了。

不幸的是,島津家盤踞南九州。戰國末期,島津家擁有北上平定整個九州的威勢,最終卻只停留在爭奪當地區域的優劣勝敗上。

「島津家是日本第一」的評價,出自朝鮮戰爭時期。連明軍和朝鮮軍都懼怕島津軍,從其音稱「石曼子」,視若鬼神。「石曼子」的奮戰在泗川之戰表現得最突出。島津部隊在泗川修築野戰城堡,防備敵軍。此間,明軍董一元將軍率兵殺來。

明朝大軍二十萬,泗川的島津部隊不足萬人,雙方展開激戰,最終大破明軍,殺死三萬八千零七十七人。如此以少勝多的勁旅,戰史上絕無僅有。

「島津家最強大。」

這評價在大名間流傳開來,凱旋後,人們也以敬畏的眼神看待島津家。

大概是出於這種認識,秀吉死後,家康開始露骨地接近島津家。此前,在家康心中的政治版圖裏,對九州的認識很淺薄,雙方幾乎不相往來。家康發跡於東海地方,繼而為秀吉封於關東,對雲煙萬里的西部薩摩,家康認識極少。

(必須把島津拉攏過來。)

秀吉剛死不久,家康就訪問了島津家的伏見宅邸,建立了社交關係,但島津家對此態度超然。

其間,島津家的伏見宅邸發生了血案。島津惟新入道義弘之子忠恆(後稱家久)殺死了總是任氣使性的家老伊集院忠棟(日向都城城主)。忠棟被殺,其子忠直憤慨於主公的舉動,遂閉城固守抵抗。最終一族遭到滅門。發生這場騷動時,豐臣家執政官石田三成採取的態度是:

「這場內訌中,伊集院忠棟是正確的。島津忠恆處置得殘暴傲慢。」

這當然有三成與伊集院忠棟交好的因素。儘管如此,這也是三成的壞毛病。身任豐臣家的執政官,便對島津家的內訌插嘴,偏袒其主公的敵人,顯然在政治上是於己不利的態度。

島津家當然對三成感到不快。

家康即刻趁機偏袒忠恆,關照得無微不至。

此為轉機。

(今後唯有德川內大臣可以憑賴。)

島津家變成了這般心情。伊集院騷亂平定後,島津惟新入道義弘帶領二百親兵去了上方,登上大坂西丸,拜會家康致謝。

這是四月二十七日的事。

家康滿心歡喜,說道:

「貴府安定下來,這比甚麼都好。無論怎麼說,島津家都是天下強國,島津家安泰,就等於天下安泰。」

接著,面對在泗川擊潰二十倍敵軍的這位勇將,家康說道:

「我想聆聽一下將軍的英雄故事。」

島津惟新入道義弘此年六十六虛歲,半生征戰從未失敗。他善於攏絡軍心,作為將領,這種氣度可謂當代罕見。加之義弘教養深厚,有一種哲人風格。

遺憾的是義弘不是上方人。

不像其他大名那樣諳熟政治內幕,生性又不長於玩弄權術。

故而,準確地中了家康那簡單的籠絡計謀。

(太閤去世後,應該依賴此人,以謀求島津家的自立、存在與繁榮。)

義弘這樣暗思。

家康還給惟新入道帶來了重大情報。

「最近要征討會津的上杉景勝。」

家康的意思是,數日後這消息就會傳遍世間,但自己公然親口說出,最先聽到的只有島津惟新入道。

「到那時,伏見城會變成一座孤城。我命一子任代理官,進駐伏見城,閣下能否擔任守將,輔佐犬子?若有島津家豪傑襄助,比進駐千萬大軍還讓我放心。」

家康看透了,讓薩摩人高興的手段唯有誇讚其豪傑氣概,甚至連惟新入道這樣的將才也感激家康的褒揚之言。其後他向人在領國的胞兄義久派去急使,其要旨是:

「快向大坂派來大量軍隊!」

信函字裏行間,跳盪著從家康那裏獲得的感激。

「我島津家承擔伏見城的戍守任務。伏見城的城門很多,我帶到上方的士兵人數根本達不到防衛能力。望火速派兵,多多益善。軍糧和彈藥也一併拜託。」

然而,島津家因為當年秀吉征伐島津,後又出兵朝鮮,接著就是最近的伊集院騷亂,財政拮据,無論如何也無餘力派大軍東上。

加之,島津義久對中央形勢並不敏感。

「家康討伐會津那種事,歸根結柢屬於私鬥。何必勉強派兵去。」

義久採取的是這種靜觀態度。他做夢也沒發覺,家康討伐會津這場「私鬥」,竟是他奪取天下宏大構想之一環。義久如此鈍感,誤導了島津家的方向,導致駐在上方的惟新入道這支部隊陷入儼如孤軍的尷尬境地。

此處為冗筆。後及德川時代,從政治和軍事方面研究關原大戰者,最積極的就屬薩摩藩,一直研究了三百年。汲取了關原大戰前夜情報活動不足導致失敗的教訓,薩摩藩是幕末時期各藩國中最敏於從事情報活動者,並將消息一一稟報回領國(主要負責人是住在京都的西鄉隆盛)。領國雖位於西南一隅,卻控制了天下政情的主導權,最終完成了回天之業。這一切,可謂是汲取了當年痛苦教訓的成果。

此處按下不表。

卻說島津惟新入道。

家康啟程東征後,惟新入道遣使者新納旅庵去伏見城傳達說:

「我家與內府之間有協議,請讓島津軍進駐伏見城。」

這時,惟新入道的立場非常滑稽。四月二十七日,家康曾明確表態:

「想請大人擔當伏見城的守將。」

但辭別大坂時他又採取了另一種部署。家康確實說過「留下犬子一名任代理官」,卻言而無信,守將也非惟新入道了。

家康帳下老將鳥居彥右衛門元忠成為守將,副將級的內藤家長和松平家忠也都是德川家的武士。

(我被欺騙了?)

惟新入道心裡犯嘀咕。但想到家康當時一片好意的溫情臉色,他對家康不懷疑也不憎恨了。

「請務必讓我軍進城!務必!」

惟新入道責令新納旅庵這樣央求守將鳥居彥右衛門。旅庵在城門前叫喊。

卻進不了城。

「命令島津家守城之事,我們完全沒聽主上(家康)說過,不能放你們進城。」

鳥居彥右衛門再三拒絕。

新納旅庵還繼續懇求。

於是,不知是否鳥居彥右衛門的意思,城牆上聚集的火鎗手們大喊:

「這般執拗,非比尋常!由此看出島津家是敵人間諜!」

他們向護城河邊的旅庵隊伍開鎗恫嚇。

(已經無可奈何了。)

旅庵死了心,掉轉馬頭下斜坡,退回大坂。

新納旅庵在上方長期擔當島津家的外交官,與鳥居彥右衛門也很親密。但總而言之,旅庵的行動綁手綁腳。順便說一句,幕府末期西鄉隆盛的位置,相當於關原大戰前夜的新納旅庵。

旅庵並非無能之輩,但也不是滿身才氣之人。島津家在如此政治形勢下左右搖擺,可說也受其影響。

總之,島津家集結大坂的軍隊共二百人。

領國還沒有派兵前來的確切消息。

島津家家風獨特,迥異於其他大名家。

在遙遠的領國,

「大坂發生大亂。我方勢單力孤,處於進退兩難的境地。但是島津家卻不正式發兵。」

這種流言彷彿迅雷,迴響在城下和山野裏。

島津家除了極少武士居於城下,其他幾乎都散居鄉間各地,平素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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