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表

三成的能力無與倫比。

一旦決定舉兵,三成會以電光石火般的快捷速度依次處理事務。

可謂罕見的精明官吏。

加之,三成的計劃規模總是全國性的,他腦子裏總存著一張色彩鮮明的日本列島全圖。這一特點在其他武將身上是不存在的。

與三成關係惡劣的「野戰派武將」頭目加藤清正,即便站在三成的立場上,舉兵規模大概也只能侷限在地方吧。就連清正也只是這般水準。能夠針對日本全土進行通盤策劃,發號施令,調遣大名,具備此等能力者,三成以外,只有家康,再無他人。

關於這點,三成無疑是得益於青年時代擔任過秀吉秘書官的經歷,掌管天下行政、財務和人事業務,以六十餘州規模來看待事物,頭腦已有如此訓練。

當夜,三成與大谷吉繼、安國寺惠瓊二人一起做出舉兵決定後,他請二人到其他房間就寢,自己卻沒睡覺。

夜已深沉。

前面書院燈火輝煌,三成召集具有武士資格以上的人開會。

「討伐奸賊家康!」

三成公開宣佈。

三成的臉頰像噴上了鮮血一樣潮紅,從左近的座位上都能望見。

「宰了他,以圖豐臣家安泰。此一戰,成敗在天!」

三成的聲音開始顫抖了。

「我的一命存亡,現在不是問題;列位的性命,可全都保管在我這裡呀。」

這可謂是訓詞。三成簡潔只說了這些,留下了十一位家老,令其餘人都退去了。

燭台挪近於一群人的周圍,燭光更加增輝了。

「該與諸位議論的,迄今皆已淨盡,再無事可討論了。剩下的唯有諸位神速執行我的命令。所以,」

三成向舞兵庫下達了關於舉兵的第一道命令:

「發動越後起義!」

僅此一言,舞兵庫就理解得明明白白。最近幾個月裏已經反覆討論過了。

越後三十三萬石,現在是德川派堀家的領地。直到幾年前,越後是上杉家歷代的領國,有不少自謙信時代以降的遺臣。發動那些土生土長的豪族鬧事,可令德川方面的堀家疲於奔命。越後能夠起義的當地豪族,有宇佐美勝行、宇佐美定賢、萬貫寺源藏、齋藤利實、柿崎景則、丸田清益、安田定治、加治資綱、矢尾阪光政、朝日采女、竹俁壹岐、七寸五分監物、長尾景延、庄瀨新藏、神保刑部、遠藤讚岐等。上杉家的直江山城守和三成都派去了密使,交換了誓言書。

「得令!」

舞兵庫回答。聯絡的方法已經討論完畢。舞兵庫從三成面前退下,來到簷廊上。

庭院靠近簷廊的地方,有五人打扮成羽黑山的山野僧,靜靜佇候。

「出發!」

「舞兵庫下令,僅此一言。密信和其他事宜早就安排穩妥,五人的運作已到了待命庭院、只等「出發」令下的階段了。

他們離去,深夜從城下出發,夜以繼日,奔往越後和會津。

舞兵庫返回前面書院時,三成正不斷下達命令。規定了家老分擔的舉兵事務。三成每發佈一道命令,下面立即開始運作。

前往安藝廣島毛利家、宇喜多秀家的大坂宅邸、岐阜織田秀信家的使者,以及擔負最重要任務的前往大坂城的使者等,都相繼付諸行動了。

有人則率領武裝部隊從城下開拔。這支實戰部隊由三成的胞兄正澄指揮,在近江愛知川設下關卡,阻止將跟隨家康東下的西國諸將,勸阻說服他們折回大坂城。

「主公如何行動?」

左近問道。按理說,三成必須即刻奔往大坂,指揮全局。

「我在佐和山再待幾天,有事與刑部少輔相商。再者,現在出城引人注目。」

三成換了話題。

「故此,左近,卿代替我今夜前往大坂,監督激勵其他奉行。卿在大坂阻止為跟隨家康而進入大坂的諸將,對身在領國的諸將,以秀賴公的名義發出召見書,命令豐臣家的旗本各就各位,嚴守大坂的每一道關口。」

「得令!」

左近回答。

「那,戰表呢?」

這是頂重要的事。所謂戰表,就是向家康發出的宣戰書。

「這件事,」

三成從身旁書信箱中拿出沉甸甸的一封厚信。

「這是草稿。我前天夜裏通宵達旦寫成的。這封宣戰書你帶到大坂,加緊運作,讓諸位聯名簽字,然後立站發給已下關東的家康!」

「聯名簽字者,都有何人?」

「首先是全體奉行。」

三成的奉行一職遭罷免,在職的有長束正家、增田長盛和前田玄以。

「再加上兩位大老。」

大老之中,家康與上杉景勝將在會津交戰,自然屬於例外。餘下即安藝中納言、備前中納言。

「明白!」

左近從三成面前退下,沿城內道路向下走去,返回搦手門旁的湖畔宅邸。途中回頭一望,書院裏的燈光還沒熄滅。

(看來今夜打算通宵達旦了。)

左近如此暗想。當年三成幾乎是獨自規劃了出兵朝鮮的動員計劃,令參戰大名各盡其職,並相繼將他們派往朝鮮。他是有這樣業務經驗的人。可以說是備戰方面的高手。

左近回到宅邸。

立即命令預備湯泡飯。其間,左近下達了一道又一道命令。

帶往大坂的家丁有二百人,加之,因為攜帶武器彈藥和軍糧,又帶領搬運行李的民伕一百人。

「天亮就出發!」

左近說完最後一句話,開始吃湯泡飯。

並將妻子花野叫到膳几旁,說道:

「我去大坂。」接著又問:「妳身體如何?」

最近幾年妻子身體欠佳,斷斷續續纏綿病榻。根據岳父法眼診斷,是患上嚴重的腳氣病。

「你的臉色,」妻子微笑說道:「和以往大不一樣。也太溫柔啦。」

妻子眼睛裡浮出了警惕的神色。左近對妻子特別溫柔時,肯定要發生大戰。妻子長年伴隨左近,深知夫君這一特點。

「正是。」

左近苦笑說道:

「我彷彿覺得,這次必須對妳更加溫柔些喲。」

「是不是要發生甚麼大事了?」

「不發生才不可思議吧?太閤登仙,家康仍活在人間。不發生動亂才怪呢。馬上就要發生大山崩裂河水滾沸的騷動啦。」

「看你高興的。」

妻子故意露出驚詫的神情。她的唇色異常淺淡。

「妳多服些人參吧。」

左近顰眉。在奈良的時候,妻子簡直像傳說中的美人,但最近一兩年卻變得憔悴不堪。

「服用人參吧。」

左近住在大坂時,經常去堺港為妻子購買藥用人參。但妻子討厭人參煎汁的味道,不太願意服用。

※※※

左近經由伏見,進入大坂。

他逕自進了奉行增田長盛的宅邸。長盛一臉緊張,迎接左近。

「昨天深夜,治部少輔派來了急使。」

長盛說道。三成按照自己風格行事,在左近抵達前就已將概略的形勢報告及其他事項通知了長盛。

「聽說就要起兵了?」

(是嗎?)

左近暗想,對長盛的語氣感到訝異。奉行增田右衛門尉長盛可是三成的同志啊。

左近抬頭,正視著長盛的黝黑臉龐。

長盛有管理財政之長,故太閤將他從年祿二百石的身分拔擢為大名,進而當上奉行,與三成同樣,成為已故秀吉的得力下屬。三成退任後,長盛和同僚長束正家同時擔任秀賴的輔佐官,理當極其憂慮豐臣家的未來。

(長盛是官僚出身的大名,本以為眼下他能有點決心,遇事不慌,但是……)

長盛奇妙地坐立難安,對不過是三成家老的左近表示出過分的熱情。

「喝酒啊?」

長盛本來生於近江,卻說著公卿風格的話,這也可以視為一種輕薄吧。

「如何,喝酒不?」

「美酒待日後再領略吧。首先,請允許我傳達主公的口信。」

左近傳達了三成致長盛的話語,講了本次舉兵的詳細計劃。

「遵命。」

長盛突然以思慮深沉的表情說道。他的下顎臃腫,嘴唇肥厚,張著大嘴,一張標準的武士臉盤。長盛點頭,左近心裡終於踏實了。

「治部少輔是我的盟友加知己。而且這次舉兵是為了幼君萬萬歲的正義之戰,我必不辭粉身碎骨,遵照治部少輔的命令行事。左近,放心吧!」

「不待貴言,在下已放心了。」

其間,長束正家來了。只要他們二位奉行聚齊,豐臣家的事就可以運行自如了。

左近將三成起草的宣戰書獻至兩位奉行膝前。

從內容看,是致家康的彈劾書。

「喲,一篇長文呀。」

長盛打開宣戰書,長束正家從旁伸脖探看,開始一字一句認真閱讀:

「<內府諸條錯誤>」

這是標題。堪稱為豐臣家最高法律的秀吉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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