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蟬鳴噪著。
「在何處呢?」
島左近豎起耳朵,筷子不動,凝視妙善。
「指的是甚麼呀?」
「蟬啊。」
「好像在後院的山毛欅樹上吧。一定是的。昨天早晨就在那兒鳴噪呢。」
「哈哈,那蟬昨天開始就一直在後院樹上吧?」
「應該是的。連叫聲都是一樣的。」
「是個優秀人物。」
「在說奴家嗎?」
「正是。心胸那麼寬廣,為何孩子和老母離世了,就突然動了拋棄塵世之心?真搞不懂女人心。」
「也許越是心胸寬廣的女人,越是厭膩塵世和自己的生身。一旦橫下心來,是很大膽的。」
「哎,對太閤殿下歸天後的世間騷動,妳有何感想?」
「奴家的感想?」
妙善的眼神有點陰暗,若有所思。
「不知道。」
隨之無精打采地說道:
「奴家住在山中草庵,世上的聲音一點也傳不進來。縱然傳進來了,和隱居草庵的尼僧毫無干係。就如同那隻蟬,是昨天鳴噪的蟬或者不是,二者無關。」
「還說著十分睿智的話。昨天鳴噪的蟬是秀吉,今晨鳴噪的蟬,或許就是家康吧。」
左近哧哧地笑了,說道:
「妳這話的意思是,『家康蟬』和昨天的『秀吉蟬』鳴噪得一模一樣,不知何時就取而代之了。至於蟬的同與異,和世間黎民百姓無關吧?」
蟬噪停止了。
左近開始動筷扒起泡飯了。
「鬧事的都是大名吧?」
「是的。我生性討厭那種半吊子悟性的話語。」
「那都怪奴家喲。」
妙善笑出聲來。左近吃完飯,擱下筷子。
「喝一杯煎茶不?」
「不喝了。」左近搖頭。
「太睏了,就想睡覺。」
「主公的被褥鋪在藏衣室裏。」
妙善站起來,將左近領了過去。
室外旭日東昇,陽光燦爛,而關著門的藏衣室裏一片漆黑。
「請!」
妙善嘎吱嘎吱拉開了藏衣室的門,手持蠟燭走了進去。這比丘尼表面上住得挺貧寒的,寢室卻很奢華,床舖好似貴人的寢台,凸起在地板上,蓋被也非棉布被面,而用上綢緞,中間絮滿了絲綿。
「妙善偷偷過著奢華的生活。」
「生活中若一種奢華也不允許,那麼,尼僧也會感到活得無聊。唯睡覺期間,當是淨土呀。」
「聞到了青春的芬芳,是妙善揮發的氣息吧?」
「不是,氣息來自那裏。」
妙善指著掛在柱上的花瓶,說道:
「那是石榴花吧?」
她舉燭映照著花。隨著燭光照耀,鮮紅的筒狀鮮花浮現出來,有濃綠的葉片扶襯,鮮艷得令人雙睛清亮。
賞花之間,左近的體內倏然充滿激情。
「妙善。」
左近將她拽了過來,奪下她手中的蠟燭,置於枕邊。伸出另一隻手抓住妙善,將她壓在自己的大腿下面。
「不行!」
妙善反抗著,呼吸急促。
「主公,別這樣硬來。妙善已是尼身了。」
「別說一本正經的話!」
左近舉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妙善一邊反抗,一邊看著左近的動作,憋不住笑了起來。
「累得精疲力竭了,還有這股精神。」
妙善終於以過去的習慣逗弄左近開玩笑。
「說甚麼呢。」左近一臉精悍的笑容,回答:
「行了。男人累了的時候,反倒來勁。」
「主公那樣可以,奴家女人身可不成啊。若做了這等事,好不容易過上清靜日子的妙善,事後必然會懊悔涕泣的。」
「這是女人難以拯救之處。」
左近說道,手還沒有鬆弛下來。
「但是,做這種事會妨礙奴家成佛得道啊。」
「事後即把它忘得一乾二淨!就連蒼蠅停過的那般小事,也不要留在記憶裏。以此換來的是,魚水之歡達到高潮,都舒坦死了。這種心境大概就是佛法說的大徹大悟者的心境吧?」
「是這麼回事嗎?」
妙善的反抗弱了下來。若不妨礙成佛得道,她情願被這個左近愛撫得死去活來。
「是的呀。」
說完,左近的手觸摸著妙善的秘處。
「哎喲,正咆哮著。」
左近笑著,他以這種語言形容妙善秘處的狀態。這個尼姑的反應不知要比堺和聚樂町的煙花女子可愛多少倍。
「此事可別說出去呀。」
妙善的臉難過地貼在左近的胸前。左近覺得她的形象非常可愛,動作突然粗魯了起來。
一番雲雨過後,左近大概真的累了,趴在被窩裏喘著粗氣。
妙善如廁,須臾歸來,拿著濕毛巾給左近擦拭身體。
「難受嗎?」
「不。」
「都精疲力竭了,還硬要做那種事。」
妙善憋著笑意。從妙善那沉穩的態度看,左近說的「事後即刻把它忘得一乾二淨」這種修行,大概在她的心中逐漸完成了。
「不,不累。」
「真是好色的主公。好好睡吧。」妙善輕輕拍著被子。左近進入了夢鄉。
日落之後,左近起來,敏捷地穿上了衣褲。
佛堂傳來了妙善誦經的聲音。左近沒有喊她,逕自來到窗外簷廊,穿上草鞋,跳到院子裏。
井邊的樹上拴著馬。左近睡覺時,妙善好像餵了草料,馬蹄刨地的氣勢力度十足。
月光把草庵院裏照得刷白。
左近翻身跨馬,立即拽緊韁繩,轉了一圈,咯噔咯噔走了。
誦經的聲音停止了。
妙善來到簷廊時,左近的人與馬已變成月下的飛影,即將消失在竹林的小徑上。
(主公回佐和山。)
妙善駐足廊上,不想去追他。妙善心裡很清楚,即便追去,他也不是那種能停馬依依惜別的人。
※※※
在此話頭一轉。
卻說這個時辰在大坂發生的事。
日落之後,奉行增田長盛離開了大坂城本丸的政務室,回到了宅邸。
入夜之後,風也停了。夜裏空氣悶熱,熱到喘氣都覺得難受。
長盛在浴室裏沐浴沖汗之際,小姓前來稟報:
「大藏少輔大人光臨,請求急速拜見。」
所謂大藏少輔,即同僚的奉行長束正家。
順帶一筆,秀吉選任的豐臣家執政官「五奉行」官名分別是:
治部少輔 石田三成
彈正少弼 淺野長政
民部卿法印 前田玄以
右衛門尉 增田長盛
大藏少輔 長束正家
其中,石田三成中了家康的計謀,現今退隱佐和山;淺野長政受家康圈套的牽涉,目前在武藏府中閉門思過;前田玄以雖然無事,但他負責管理京都和伏見,不住大坂。
秀吉當年委任掌管豐臣家事務的五奉行,如今只剩下增田和長束二人了。僅就此事,滿街百姓就互相散播:
「德川大人好可怕喲!」
「太閤歸天還不到一年,奉行就不斷減少,只剩下兩位了。照此下去,遲早那兩位也得落入圈套。」
這種恐怖,小心翼翼、機靈的增田長盛和長束正家都感覺到了。
忽聞長束來訪,增田感到奇怪:
(哎呀,又有何事?剛才還都在政務室呢。)
長盛出了浴間,著便裝來到茶室,接著將長束請了進來。
「好悶熱啊。」
長盛說道。
「正是。」
長束好像正心思專注地考慮事情,表情嚴肅。他的數學頭腦世間罕見,靠這頭腦,他做官發達到今天的地位。長束沒有野戰攻城的武將那般大膽無敵的派頭,他閃動著細細的眼睛說道:
「我想暫且辭去奉行一職,回領國去。」
「啊,為何這般突然?」
「非也。很早以前我就思考這件事了。今天在政務室我就想對你挑明心事。怎奈隔牆有耳,故趁夜色前來拜訪。若是一個男子漢,城裏的公務再也幹不下去了。」
「因為西丸(家康)的緣故嗎?」
「是的。」
「家康說挖苦你的話了?」
「不管是本朝或唐土,無人能出其右的惡人就屬家康了吧。」
言訖,長束正家哭了起來。
身為同職的長盛,十分理解長束的心情。儘管並非發生甚麼會令男兒涕淚不休的大事,但每天接連不斷發生,現在都不稱事件了,可說已形成了滔滔的社會潮流。
這都是由於家康飛揚跋扈。
譬如,大名之間的婚嫁,就顯現出家康的霸道。秀吉害怕大名結黨營私,遺言禁止大名間私婚,結親和婚禮都須經大老和奉行商定批准。
然而秀吉死後,家康肆無忌憚,與大名間結成姻親關係。三成在職期間,靠他的譴責,家康一時有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