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才‧謀智‧謀略‧謀劃

態勢已發展到家康與三成鬥智的階段。昨夜,三成潛進了向島德川宅邸。面對三成這對象,家康腦袋裏琢磨著各種招式。

(能否取得天下,取決於現在出的每一招。)

家康高度看重這次事件,直到深夜才理清思路,形成構想。

(清正等人會發怒吧?)

家康獨自覺得事情挺滑稽。

※※※

果然不出所料,清正以其黨派代表的資格,來訪向島的家康宅邸。他一進大門就嚷嚷:

「治部少輔那廝圍在裏邊吧?把他交出來!」

大嗓門都快把宅邸震裂了。據說嗓門兒大的多是善人,照此說來,清正是典型的善人。世事全靠智謀和策略來運作,這種感覺清正卻一點也沒有。

正信老人來到門口,他是個嗓門極低的人。他彷彿要抱住身高六尺有餘的清正那粗腰一般,拚命哄著說道:

「噯,您可別扯著那麼大嗓門咆哮啊!」

「你不明白。我想和內府大人直接面談。給傳達一下!」

「馬上轉告。請先在這裡用茶。」

正信請清正坐在休息室裏,他飛跑過簷廊,進了家康的居室。

「主上,主上不在嗎?那莽漢跑來了!」

「是清正嗎?」家康喝著煎茶。

「正是。簡直就像德州家和三成相互勾結似的,他面紅耳赤地怒吼著。」

「真是心直口快的人呀。」

「從內穴煙燻,他就跑進外穴;從外穴煙燻,他就跑進內穴。就是這麼個名副其實的直腸子。對這種心直口快的人,是否制定了一策?」

「定了。」

「那太好了。清正提出要拜謁主上,如何處理?」

正信老人用了「拜謁」一詞。這用語已經把家康擬定為掌管天下之人,把清正視為家臣。家康立即顰眉。

「彌八郎,『拜謁』一詞,用得過分。」

「哎,開個玩笑。那麼,到底如何處理?」

「將他請進小書院。」

咔嚓,家康放下茶碗。家康來到簷廊,左側是點綴著天然岩石的蓬勃庭園。昨夜開始下雨,雨水無聲沖洗著園中的群岩。

「雨快停了。」

家康望著房檐外,天空已經放亮了。家康來到小書院。清正坐在下座,等家康就座已經等得焦急了。他湊上前去,把剛才對正信老人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家康頷首。

「言之有理。」

家康紅潤的臉上,慢慢浮起頗能展示長者寬容的微笑。

「你們怒氣沖沖,我家康心知肚明。我家康如今若能再年輕點兒,並且站在你們立場上,我豈能遲於他人。也會手執長槍衝進三成宅邸,一槍刺死他。」

「到底是內府大人!」

清正眼裏噙著淚水。

「大人理解武士本性,所以請將逃入貴府的那廝,交給我們七人吧!」

「就此事,我家康也心存一念,想告訴你們,我要將其他六人也喚來此處。已派人通知各家宅邸了,你再稍候片刻。」

說完家康就回裏間去了。留下清正等人。到其他六人齊集小書院,清正等了兩小時許。六人即福島正則、池田輝政、淺野幸長、加藤嘉明、黑田長政、細川忠興。——後來,此七人中的半數,其家被德川政權摧毀了。

家康到來之前,清正把剛才家康說的話,傳達給了六人。

「內府說,『就連我也想執槍刺死三成!』」

眾人熱血沸騰,因家康的這種氣概而感動。

「和我們是一路人!」

福島正則拍著膝蓋說道。從氣質相同的家康身上,生性單純的正則感受到了一種同夥意識。

「唯有內府,才是我們的棟樑。」

黑田長政頷首而言。此人在本多正信叮囑下,總是細心考慮將六個魯莽大名的心拴到家康身上。這時,家康進來了。肥胖的身體沉重地坐在上座。

「各位,太勞煩了。」

家康鄭重低頭致意。七人慌忙回禮,抬頭一看,見家康的頭垂得很低。福島正則等發現後,連忙再度趕快低頭。大家都感動了,內府待人鄭重,禮意深厚,名不虛傳。

家康抬起頭來,興高采烈非同往常,嘴角的微笑不斷。

「諸位聚會此處,有何貴幹?」

他的上身向前探出。眾人驚訝,清正尤甚,他複述了剛才家康說的話。

「是內府傳喚我們來的呀。」

於是,家康搖動著身體,笑了。

「啊哈哈,是嗎是嗎?年齡不饒人呀。幸好雨停了,我拉了一會兒弓,出了點汗,竟把事情忘得一乾二淨。再對我說一遍。」

這一次,黑田長政當代言人說了一番,目的是要求交出三成。

「關於此事,剛聽主計頭講,適才內府大人如此這般說過。此話當真?」

「此話當真。敝人若是甲州大人(長政),也會持槍挑出石田治部少輔三成的腸子。」

「實在多謝!」

嗜好粗暴的福島正則,感極而發出奇聲。

「那麼,請將三成交給我們吧。」

「那可不行。」

啊?眾人抬頭。

「諸位所知,我家康的念頭,就是祈望為大坂的秀賴公好。此外無雜念。剛才主計頭提出了強硬要求,應該如何回答,我左思右想。將治部少輔交出來對諸位好呢?還是不交出人才對諸位好呢?我嘔心瀝血思考著。諸位可深思過此事?如果深思過了,還能到處追趕治部少輔嗎?」

「……哎呀。」

福島正則張口結舌,無話可說,眾人噤聲,面面相覷。他們並非經過深思之後,才鬧哄哄地到處奔跑的。

清正顰眉回答道:

「我說。內府說得那般嚴重,我們無法回答。當然,內府心懷忠義,令我們誠惶誠恐。但如果連筷子掉了、犬吠之類的事都要去深思對秀賴公如何、好或不好?那可任何事也做不成了。」

「甚麼?」

家康的微笑消失了,臉色陡變,叱喝道:

「主計頭,目光短淺!你由太閤殿下一手恩養成人,長大後,又送給你若干武士,接著又不斷陞官,提拔到肥後半國的很高身分。太閤殿下對你有大恩,你也感恩。僅此,我就覺得你應該明白事理,但你何故這般不懂事?」

「可、可是……」

家康的語氣激烈,清正的臉色變得蒼白。

「哎,你聽我說!治部少輔再奸惡,也是擁有廣大領地的大名,和實力派大名交往近密。若追逼治部少輔,他必走投無路,走投無路至極,他恐會召集大名發動騷亂。那時就是豐臣家土崩瓦解之時!」

家康的聲音顫抖著。他又說道:

「想想看,現在豐臣家危如累卵。我們受故殿下委託,日常即便雞毛蒜皮小事,也須捫心自問此事對秀賴公好不好,熟慮之後再行動。要有這種覺悟。」

此可謂忠烈。家康對豐臣家如何忠烈,清正等人經常可從黑田長政嘴裡聽到。正因如此,要想一直擁戴家康,就必須一直思考是否有利於豐臣家。然而清正有他的理由。家康關心秀賴,縱然此事我等可以理解,那他也豈非過於神經質嗎?!

清正開口道:

「我有話要說。我們壓根兒不給治部少輔那廝發動騷亂的餘地。如果將他交給我等,當場就殺死他,不留後患。」

「非也。治部少輔在佐和山有一萬兵員。若知道他被殺了,兵員和島左近恐怕會擁戴治部少輔之子,於佐和山舉兵,於是乎天下大亂。或許有人心懷叵測,對形勢虎視眈眈,等待騷亂發生後,乘風雲而起事。」

此人就是家康。然而,家康竟能眼含淚水,說出此言。

「倘如諸位所云,治部少輔是個奸人,我任豐臣家的大老之職,等時辰一到,會以大老的身分討伐他。到那時我再拜託諸位協助,可否?」

言訖,家康環顧一下七人的臉。這是為了窺察自己話語的效果。家康覺得七人以一種亢奮的表情凝視著他。

(這就好。)

家康這樣思量。他覺得等到討伐三成之際,這七員猛將必會信任自己,天真無邪地跟隨自己。

「不過,當前不可。一切為了秀賴公。萬萬不可播下發動騷亂的種子。倘若儘管如此,諸位還是聲稱要殺掉治部少輔,那麼我家康將先成為諸位的敵手。你們七人可在國內召集兵馬,一起攻來,如何?」

「不,此乃從未想過的事。」

坐在對面邊上的加藤嘉明,以失勢的小聲回答。此人後來被德川家封以非常廣闊的領地,任會津城主,年祿四十餘萬石,其後又吃到了自家崩潰的苦頭。加藤嘉明此時並非因為特別憎恨三成而到處奔走,他和加藤清正、福島正則是青梅竹馬之交。秀吉任長濱城主時,三人以小姓的身分侍奉秀吉。從此,以「三友」關係度世。清正和正則稱嘉明為孫六,嘉明稱他倆分別為虎之助和市松,以舊名相呼至今。面對三成事件,因為三友的頭領清正對三成感到憤慨,正則與嘉明不過是出於黨徒意識,隨波逐流而已。

總之,清正等七將遭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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