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坂之陣

來訪的三人報上姓名:

三宅軍兵衛

市川江左衛門

矢野彌賓士

「有何貴事?」

一聽到帶頭的三宅軍兵衛即將提出比試的要求,

「明日再來。」

武藏隨即打斷對方:

「敝人雖為牢人,也有方便與否的時候。請明日午後再來。屆時再聆聽指教。」

說完便走進內室。完全不問對方來意,的確是很失禮的行為。

當然,三宅等人十分氣憤。他們只好先行離去,明日再訪。終於到了武藏指定的時刻,三人又出現在門口。

這一次有一名可能是服侍武藏生活起居的少年弟子出來應對。少年端正地跪坐在地板上詢問來意。三宅眼露兇光地回答:「我們來挑戰的。」

少年點點頭,將三人引進屋內,經過一道窄小的走廊。他們似乎認為武藏是走江湖的騙子,為了沽名釣譽,懂得討好貴人。因為武藏是這種小人,所以他的武術也只是浪得虛名。而讓武藏名聞天下的二刀流劍術看來只是耍花招吧;凡是練過武術的人,都知道雙手不可能同時使劍。所謂的二刀流,根本就是不攻自破的謊言。武藏靠著那種馬戲出名,分明就是個大騙子!

——我要給他一點教訓。好讓社會的人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這是三宅軍兵衛心中所打的算盤。他還故意找來市川和矢野,則是為了日後好做證人。

(問題是那傢伙會答應比試嗎?)

從他昨天的態度來看,該不會想找藉口逃避決鬥吧?就算逃避也無所謂,反正我今天有兩個證人。只要把整個情況公諸於世,肯定叫他從此不敢走在山陽道上!

不久他們來到一個禪院風格的中庭。似乎平常沒有打理得很好,到處都長滿了紅色的苔痕。他們被帶進庭院裏的房間。

房間約有十四張榻榻米大。

(要我們在這裡等嗎?)

三人依序跪坐下來。三宅軍兵衛猜想應該會等很久,擔心膝蓋可能受不了,於是將身體的重心只放在單隻腳上。同時還低聲提醒其他二人:

「你們最好也注意一下自己的膝蓋。」

一方面心裡又覺得自己其實可以不必太神經質。今天只是見面說說話,先約定好比試的地點和時間而已。

這時——三宅軍兵衛才剛坐定,其他兩人才剛彎下腳時——聽見了走廊的地板發出聲響。隨著地板的響聲,同時可聽見迅速走來的腳步聲,隨即武藏高大的身影也出現了,而且雙手各抓著一把木刀,逼近三人說:

「敝人答應你們的挑戰。來吧,拿起兵器站起來吧!」

事出突然,讓三宅軍兵衛有點倉皇,正準備找同伴商量看著其他二人時,武藏趁機搶先說話:

「現在才要開始商量嗎?乾脆你們三人一起上吧。」

三宅軍兵衛受到侮辱而火冒三丈,但還是努力剋制住,只問了一句:

「比試的地點在哪裏?」

武藏不發一語地指著房間,表示就在這裡進行。

「可是我們都還沒有正式問候呢?」

三宅軍兵衛用這句話來對抗武藏的不按牌理出牌。

「那些問候、禮數甚麼的待會兒再說。」

武藏不為所動。三宅發覺自己面對對方異常的氣勢,開始有些心虛了。

三宅身為東軍流的武術家,也是荒木流擒拿術的名家,至今已參加過上百次的比試,從來沒有被對方氣勢給鎮壓到的經驗。

「既然如此那敝人就……」

三宅一邊低喃一邊扯開木刀的套子交給同伴。他的同伴退到隔壁房間,做好了觀戰的準備。

「……」

武藏一邊對著三宅行注目禮,一邊往後退。退到門口後,將長短刀口往下擺放。看起來就像是垂掛身體兩側一樣。

三宅軍兵衛看著武藏向後退卻不跟進,而是一逕地往房間角落後退,直到和武藏保持整個房間的距離後,才擺出架式。

三宅擺的是東軍流的秘太刀招式,其他流派中都看不到此招式。

刀的位置有點中間偏上。高舉武士刀的右拳在右肩上面,刀鋒有點倒向背部。左側身體朝前,身體斜著面對敵手。左腳在前,膝蓋微微彎曲。東軍流乃源起於關東的流派,有許多關於創始人的說法,莫衷一是。在武藏的時代,東軍流可說是天下最盛行的流派,而到江戶中期以後便衰微了。

武藏看到三宅擺出架式,也跟著調整姿勢。將刀子由下方移往中間。因為是兩把刀,招式顯得很不尋常。武藏讓長短二刀的刀鋒交叉,由於看起來就像是雙手合抱,此招式被稱為「合掌」。又因為所有變化都從此一招式展開,又被稱為「圓極」。這是武藏自創的招式。

武藏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三宅也小心翼翼地前進,縮短彼此距離。

終於兩人進入對峙狀態。

——出手逼對方出手。

這是武藏的做法。首先得讓敵手有所動作,然而三宅表現得十分慎重。

武藏悄悄地滑開了右手,合掌雙刀分開,長刀慢慢地直逼三宅鼻尖。三宅感覺自己被羞辱了。

三宅揮刀砍下。

「喝!」

還以為武藏推開了這一刀,不料武藏的短刀由上而下制住了三宅的武士刀。然而武藏並沒有乘勝追擊,而是輕輕一退放開了三宅的刀。

三宅重新舉起被放開的刀子,又是劈頭砍下。

武藏仍然跟上次一樣,以雙刀夾住。也是一樣後退幾步放開了三宅的武士刀。只是這一次武藏的背後已無空間,背後已是牆壁。三宅完全不知道武藏在玩甚麼把戲,還以為自己把武藏逼到盡頭,已然獲勝了。

讓對方自以為獲勝的錯覺乃是武藏的誘敵之計。武藏經常使出誘敵之計。

三宅中計了。刀子的位置由上漸漸移往中間,向前突刺。

「沒用的!」

大喊這一聲的人是武藏。武藏如花開一般地行動,拿著短刀拆解三宅的攻勢,輕輕伸出長刀直逼三宅的臉頰。

與其說是武藏出刀,應該說是三宅將臉頰貼上了他的刀鋒。

三宅整個人仰倒在地,無法站起來。同伴趕緊上前照應。武藏稍微瞄了他一眼,丟下一句:

「敝人馬上送藥和白布過來。」

便走進內室,然後拿著那些東西迅速幫三宅包紮。

這種從容不迫的行動,是以前的武藏所未曾有過的。巖流島對決之後的武藏,其武術明顯地臻於成熟,連帶地整個人的性情也有所轉變。三宅軍兵衛在這場比試之後,不但不記仇還對武藏十分傾倒,成為其門下。或許說這時的武藏已經開始具備感化人的能量了。

武藏之後來到京都,停留了好幾年。這名天才傾心學禪也是在這個時期。

至於他是否開悟了,不得而知,只能說他的心境又更上一層樓了。

「自己發明一種技法或悟出一種道理時心中十分驚喜;但仔細思考便會發現,這些其實先人早已道破。」

他說出這段話大概也是在此一時期的吧。這裡所謂的先人,與其說是武術的先人,應該指的是禪學和各種技藝的先人吧。對於武術,根據武藏自己的說法是走在「獨行道」上。當他想要更進一步對武術做形而上的思考時,就不得不一探禪學和其他技藝的世界。大概此一時期的他,透過俯身傾聽才逐漸認識了大千世界。

同時他的慾望也跟著變大了。

武藏已經有了名聲。於是他希望能有和名聲相符的地位。三十歲的他,武術已經到達一個境界。這時候的他,對世俗的野心已經遠遠超過自我試煉期對學武的沉迷了。

他想要出仕。

關於這一點,他和以前各武術流派的創始人有所不同。

通常武術總是帶著虛無飄渺的感覺。越是深入其心境越能感受到虛無飄渺之感,因此大多數悟道的創始人,離開人世的說法莫衷一是。常常都是用消失在白雲中等神仙式的形容,例如伊藤一刀齋也是一樣。沒有人知道他終老何處。

另一方面也跟時代有關。

武術的創始人出現於室町到戰國時代,揮舞大刀等武術技術於亂世是不受尊重的。在憑藉馳馬操長槍或鎗砲而戰的戰國時代,耍大刀不過是小兵的技藝罷了。兵法武術的兵指的是小兵,是小兵的技藝,並非武士的技藝。因此那些創始人就算想出仕,一個沒有背景的牢人頂多只能被僱用當個低階的步兵武士,連騎乘的身分都沒有。所以他們不是選擇隱居山中,就是遺群索立。

然而武藏成名已是德川政權的成立期。武術開始受到社會的好評,而且也日益普及,甚至有大名也跟著學習。這時代想出仕,只要憑本事,相信大名也不會賤用吧!

(尤其像我有這樣的武功……)

武藏當然有如此的自負。只要他願意,相信細川家肯定會樂於重用他吧。

可是武藏的野心非同小可,並非只是想當官而已。

(可以的話,我想成為將領。)

這是他的想望。

將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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