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兵器的比試

武藏似乎很喜歡奈良。

這次和寶藏院流的比試,難得也沒有招致敗者的怨恨。比試之後,寶藏院胤榮主動對武藏示好,並邀請他留下:

「貧僧想跟閣下討論武術,也想請閣下指導門人武藝。」

武藏仍希望在奈良多學點甚麼。除了想更進一步瞭解寶藏院的槍術,也想造訪奈良的佛師(譯註:雕刻佛像的工匠)。奈良住有許多雕刻佛像的工匠,他們的工坊是分散各處。武藏想到工坊去學習雕刻。

「閣下的願望十分奇特,居然喜歡敲敲打打的工作。」

寶藏院胤榮對武藏的這種怪癖也深表好感。

他介紹了住在油坂的佛師給武藏。武藏在那裏的工坊學習鑿子的用法。

「好個奇怪的學武之人。」

他在佛師之間受到好評。武藏一拿起鑿子,佛像立刻在手中成形。

他刻了不動明王,也刻了愛染明王。做工雖然粗糙,但骨架不錯,整體造型充滿了生動的力量。

(看來頗有天分。)

寶藏院胤榮也咋舌讚歎。

為了雕刻,武藏每天逛不同的寺廟描繪佛像。雖然只是白描,已令人感受到不凡的天分。

「閣下似乎不太喜歡柔和的佛呀?」

有一天胤榮問他。所謂柔和的佛,指的應該是阿彌如來佛、觀音菩薩等佛吧。

果然武藏不喜歡柔和的佛。

「敝人只偏愛不動明王。」

武藏回答。

「原來如此,不動其內在的力量外顯,以憤怒的形式表現出來。的確很像是學武之人皈依的佛。」

不動明王右手拿著大劍,左手握著羈索,表情呈現極端的憤怒。瞠張的右眼幾乎像是要爆裂開來;左眼微閉,嘴巴裏的下齒咬著上唇,坐在岩石上。

「不動明王意味著甚麼呢?」

「應該是寂靜吧。」

胤榮為這求道心異常強烈的年輕人如此說明:不動在梵語是大寂靜,意指內心的寂靜。所謂心靜就是不為煩惱妄想所動搖的狀態。

武藏不僅喜歡雕刻不動明王,連自身的裝扮也模仿不動明王。例如髮型,他像不動一樣蓄長髮,尾端束起,垂在左肩上。

他就以這個姿態走在奈良街上。

本來他的相貌就跟不動頗像。身高將近六尺,巨大的雙眼成三角形,眉尖高挑,鼻樑聳立,長著一臉蓬鬆的落腮鬍。怎麼看都像是活生生的不動明王走在大街上。只要他站在十字路口,就足以嚇得行人不敢前進。

唯一跟不動明王不同的是,身上的體臭常從褐色衣服蒸發出來。他不喜歡洗澡,恐怕終其一生也沒洗過澡吧。頂多只是用柿色手巾輕輕拂去身上的汗水油漬而已吧!

武藏在奈良停留約半年。在奈良的日子裡,建立了他生平愛好的雕刻、繪畫基礎,應該算是很重要的一段時光吧。

春天,武藏出發前往江戶。

途中經過了伊賀(三重)。他在伊賀國都上野城下投宿。於旅店收集資訊時,聽見該地流行一種奇怪的兵器。

名為鎖鐮。

「那是甚麼樣的武器?」

他問旅店老闆,老闆做了粗略的說明。

那是一種特殊的鐮刀。刀柄接著一條六尺長的鎖鏈,尾端設有銅錘。使用者左手執鐮刀。

右手握著鎖鏈。

透過鎖鏈的迅速旋轉,可以揮舞銅錘攻擊對手的頭部。敵手若是用武士刀砍過來,也可以鎖鏈接招擋開。有時還能纏住敵手的刀。用鎖鏈纏住對方刀身後,拉近身邊,同時迅速揮舞左手的鐮刀砍斷對方的脖子。

「知名的和尚是哪位?」

武藏問。所謂和尚其實是指教武術的師父。這是武藏那個時代的特殊用法。

「宍戶師就是。」

(我想見他。)

武藏心想,苦於無人引見。最後他決定直接去拜訪對方。武藏的目的在於一探鎖鐮的技術,而非跟宍戶某決鬥。

「恐怕客倌是見不到他的。」

旅店老闆說。所謂武術通常都是秘密主義,任何一家道場都是門戶森嚴,外人無法一窺究竟。秘密傳授的武藝是不能隨便給人看的,必須大費周章地故顯神秘好讓人以為真是秘傳武藝,這是學武之人的處世之道。宍戶是不會輕易顯露功夫的。

「那個姓宍戶的和尚,道場在哪裏?」

「這個嘛……」

老闆答說在城外,而且是野外的河原上。

一到練武之日,宍戶某便會將布幔圍在松樹間以避人耳目教導武術。這種避人耳目的做法反而更引人入勝,勾起人們強烈的好奇心,

——裡面究竟在搞些甚麼?

這樣就能增加神秘感,成為膾炙人口的傳聞。

武藏在練武之日前去河原尋找機會。果然看見松林裏圍起大片布幔,布幔外擠滿了數百名看熱鬧的民眾。奇妙的是明明看不到甚麼卻硬要看;但就是因為看不到反而能從外洩的聲音、打鬥聲增加想像的樂趣。

「鎖鐮是甚麼樣的武器?」

武藏問圍觀的一名男子。男人壓低聲音說:

「就像是天竺的魔法一樣。」

還說武士刀的功夫根本不足以對抗。

「因為鎖鏈會纏住武士刀嗎?」

「怎麼?閣下不服嗎?」

這群圍觀的群眾其實是想看見用刀的武者能破解鎖鏈纏刀的招數。

即便是很厲害的武者在揮刀之前,也難逃宍戶來自空中的銅錘打破頭顱。銅錘迅速地在空中旋轉,彷彿一百支鎗砲同時射出一樣,武功再高強的名人也閃避不及。

「常常有人來挑戰嗎?」

「這個月就有三個旅行的武者走進了布幔裡面,出來的時候已變成慘不忍睹的屍體了。」

其中一人就像是被鎗砲射過一般,半張臉都被打爛了。

「比試情形不能參觀嗎?」

「完全不行。」

想一睹究竟就只能參與挑戰。

武藏坐在布幔旁邊的草地上傾聽裡面的動靜。大約花了一個小時收集其中的情況與聲響,並加以過濾、重組、想像其中招式。

武藏和其他用刀者不一樣,對於其他兵器的知識和想像力也很豐富。本來這個男人就是從家傳的十手術開始習武,所以不像其他用刀者對其他武器會有畏懼,甚至還有種親切的感覺。

「……」

武藏微側著頭,突然間鑽進了布幔裏。正好看見了宍戶的練武。

(就是這個嗎?)

一時之間他看得入迷。宍戶一發現立刻停止動作,門徒也起了騷動前來阻止責怪武藏。武藏單膝跪地要求說:「敝人可否討教一招?」

單膝跪地是為了不讓宍戶知道自己的身高,所以才故意讓身型縮小。

「我的名字嗎?敝人乃播州牢人。」

武藏將名字寫在紙上,交給宍戶的門徒。

「師承哪裏?」

「敝人沒有師父。」

「武藝何方流派?」

「敝人沒有師父也不屬任何流派。我乃承受山野的靈氣自修習武。」

「你且等著。」

門徒說完後離去。

武藏抬起眼睛張望,看見宍戶就坐在五十步外的摺椅上,背對著北方聆聽門徒的通報。

——使用甚麼武器?

宍戶似乎如此詢問,武藏從他的表情、嘴唇的動作可以判讀。

——使用武士刀。

門徒回答。

不久之後門徒回到武藏身邊,沒有答覆可或不可,只說了一句:

「你在此等候。」

武藏在悶熱的草原中等待。看似毫無意義的等待,其實是宍戶想就此觀察武藏,瞭解其身型、動作等習性。武藏早看穿這一點,故意坐在草地上動也不動。

終於到了夕陽西下,約莫一個小時之後,門徒上前告知:

「本派不與人練習比武。」

原來如此,鎖鐮是無法練習比武的,一旦要比劃就得玩真的。

「你再考慮清楚吧。」

這是宍戶的回覆,門徒還補充說:

「過去向本派挑戰的人沒有一個活命回去。本派和尚指示不想做無謂的殺生。」

「貴派和尚見教的是。」

武藏故做單純地點頭稱是,嘴裡卻說:

「只是敝人早已做好為武術捨命的準備,煩請轉達給貴派和尚知道。」

「那你再等著。」

門徒離去了。武藏忽然想到:

(該不會是宍戶怕了吧?)

於是出其不意地舉起手將衣袖捲起綁好,額頭繫上止汗的手巾,朝著宍戶的摺椅方向站了起來。換句話說,武藏做好了挑戰的準備。

如此一來宍戶便不得不接受吧。

只見宍戶也站了起來。

「小子,趕死想投胎嗎?」

大聲斥喝後,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然後綁上頭帶。想來那頭帶肯定是練習鎖鐮用的護具。頭帶上裝有鎖鏈的流蘇,造型顯得相當怪異。身上也穿上鎖鏈鐵甲。

「武藏,準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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