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克復建康

四月二十二日,岳飛進軍建康府句容縣城。當時,完顏兀朮的大軍已經轉移到建康府沿江黃天蕩一帶,與韓世忠軍相持,而守城的一支金軍,正是由完顏當海屬下千夫長阿里侃留哥統率。阿里侃留哥經歷了半年多的戰事,頗感厭煩,成天借酒澆愁。他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當宋軍突入縣城後,金軍就如鳥獸散,根本不能作什麼抵抗。阿里侃留哥正是在醉夢中被宋軍俘獲。他所佩的銀牌證明了他的身份。岳飛當即親自主持審訊,詳細地盤問了敵情。王貴等人的隊伍也在當天,從鎮江府丹陽縣趕來會合。

岳飛連夜在縣衙召集軍事會議,由張憲首先介紹敵情,他說:「自移剌古郎君一軍由江北移屯建康府城,城中底番軍計有五名千夫長,約四千人馬,然而近日大撻不野孛堇已自統兵前去,與移剌古同共駐守。虜人於城南雨花臺與城東北鍾山兩處紮立硬寨,目即移剌古已出屯雨花臺,而大撻不野屯軍鍾山。四太子大軍號稱十萬,麇集城北江岸,雖是損折甚多,其實尚有四萬餘人,因韓節使水軍阻截,不得渡江,士氣萎靡不振。」當時金軍正在重新挖河道,準備對韓世忠軍實施火攻,但駐守句容縣的阿里侃留哥並不知情,他的供詞當然也無這項內容。

徐慶說:「既是四太子逃遁建康府,則收復建康與掃滅四太子大軍,自是一體。據事勢莫須先易後難,可先破雨花臺敵寨,以為根本之地,然後漸次北進,與韓節使併力,同共剿除四太子大兵。」眾將都紛紛表示同意。岳飛卻說:「除張渚鎮駐守軍兵外,自家們底人馬不足一萬七千人,不及虜人半數。韓節使軍唯是水戰,自家們須以孤軍與強敵陸戰。聞得雨花臺虜寨守禦甚堅,若是強攻,必是損折軍力,尚須用計。不如且在此休兵一二日,尋覓戰機,乘敵之隙,然後用兵。」

岳飛派人打聽敵情,得知金軍另開新河,並且準備火攻,就感到事態可能發生逆轉,他馬上命令於鵬馳往鎮江府,通報韓世忠,然而因韓世忠軍幾乎全部生活在海艦,竟通知不及。

四月二十四日,正是在金軍以火攻破韓世忠水軍的前一天,岳飛部署姚政第七將和龐榮第八將計二千多人,堅守句容縣城,他囑咐說:「縣城控扼建康東南,使虜人不得回犯。你們務須死守。若有緩急,我亦當發兵回救,萬萬不可有失!」姚政和龐榮說:「岳統制且請放心,自家們當用心防拓,不致有失。」岳飛安排了句容縣城防務後,就親率其餘六將,近一萬五千兵馬,開始向建康府城南進兵。

二十五日,即是在金軍破韓世忠軍的當天,傅慶和舒繼明所率的第一將前鋒部隊途經府城南三十宋里的清水亭,與金軍千夫長斡准斜哥的部隊發生遭遇戰。斡准斜哥所部是由完顏移剌古從雨花臺大寨派出的一支巡綽部隊,約有八百人,其中一半是重甲騎兵,一半是輕裝的阿里喜。傅慶發現敵情,馬上持鐵錐槍率先馳馬突擊,接連刺死四名敵騎,舒繼明緊隨其後,掄動斬馬刀,連劈三名敵軍。他們所部的騎兵也個個大聲喊殺,奮勇爭先。金軍的重甲騎兵很不習慣江南的暑熱天氣,他們巡邏了不多一段路,就已力竭汗喘,根本無法抵擋宋軍的猛攻。斡准斜哥感到形勢不妙,就率先飛騎逃跑,於是金軍很快敗退,阿里喜們都是輕裝,逃遁較快,唯獨那批負荷很重的重甲正兵,卻難以逃脫被殲滅的命運。於是他們紛紛丟盔卸甲,策馬狂逃。

當岳飛的大軍趕來戰場時,傅慶和舒繼明已經結束戰鬥,他們向岳飛報告說:「小將等計斬得虜人耳戴金銀環者一百七十五級,擒女真、漢兒、渤海軍四十五人,甲冑兵器數千件。」岳飛高興地說:「自家們初戰句容縣,二戰清水亭,待翦除得四太子大兵,一併慶功。」他當即揮兵西行十二里,來到原定的駐地牛頭山。

牛頭山位於建康府城南三十宋里,山上有兩峰東西相對,正值初夏,山上樹林和草叢鬱鬱蔥蔥,並且還有不少泉水。這是城南一處制高點。建康是東晉、南朝六朝古都,牛頭山恰如都城雙闕,故又名天闕山。岳飛精心選擇了牛頭山,一是為了居高臨下,威逼府城,二是據守山頭,易守難攻,使金軍騎兵不能發揮馳突的長技。

但是,在岳飛駐兵牛頭山的後半夜,卻得到了韓世忠的敗報。天明時,岳飛面帶嚴峻的神色,分別巡視六將,對官兵們反覆訓話,他用激昂的語調說:「韓節使軍戰敗,如今自家們唯是以孤軍抗強敵,以少擊眾。然而不殺敗四太子,不復建康,又何以立國?虜人不佔天時,又失地利,若是臨陣敢戰,巧於用兵,亦必能破敵,我當與爾們論功行賞。」

與此同時,正在城西白鷺洲江邊歡慶勝利的完顏兀朮,也得到了清水亭的敗報。他立即召來萬夫長們訓話,說:「蒙昊天上帝與江神廣源王護佑,苦戰四十日,殺敗了韓世忠水軍,自家們得以在江上往還。然而岳飛一軍新破句容縣,又猖獗於清水亭,此人甚是善戰,不得小覷。你們之中,何人願統兵前去?不殺敗岳飛,我便是回得江北,又怎生安心?」不料六名萬夫長中,竟沒有一人應答。自從殺敗韓世忠軍後,斜卯阿里、烏延蒲盧渾、韓常、王伯龍、完顏當海和裴滿朮列速都只是慶幸絕處逢生,誰都沒有留在江南度過炎夏,而與宋軍再戰的勇氣和樂趣。

完顏兀朮見六人沒精打采,就怒氣沖沖地下令:「當海、朮列速、王廿六可與撻不野合兵,前去城南,與岳飛挑戰。阿里、蒲盧渾與韓十八且留於此處,將財寶濟渡江北。我阿爹在世時,兒郎們只是向前廝殺,如今卻多有畏避不前。此回猛安孛堇斡准斜哥竟是臨陣先遁,若不懲罰,今後又怎生用兵?當海等前去,可先將斜哥窪勃辣駭,當眾號令,激勵眾兒郎,然後用心廝殺,務必取勝!」完顏當海、裴滿朮列速和王伯龍都深悉完顏兀朮的脾氣,只得心中暗自叫苦,他們明白,這個粗中有細的主帥其實是殺雞嚇猴,三人只能應命退下。

完顏當海等三軍會合了屯兵鍾山的大撻不野所部,前來城南雨花臺大寨。完顏移剌古還不是萬夫長,他雖然是金朝皇族,但地位不如四名萬夫長,而四名萬夫長中,按照慣例,當然還是以女真人完顏當海為首,其次是女真人裴滿朮列速,渤海人大撻不野的地位較低,而漢兒王伯龍的地位最卑。完顏當海依照完顏兀朮的命令,吩咐把斡准斜哥押上來,他厲聲責備說:「你身為猛安孛堇,如何敢臨敵先逃?」斡准斜哥嚇得接連行女真跪禮,說:「男女死罪!唯求當海孛堇恕我一死,我願身為前驅,將功折罪。」完顏當海其實根本沒有處死斡准斜哥的慾望,他朝裴滿朮列速望了一眼,裴滿朮列速用眼神回答:「不可違犯四太子底軍令!」完顏當海馬上喊道:「窪勃辣駭!」當即有一名金兵舉大棒上前,向斡准斜哥頭部猛擊,斡准斜哥在慘叫聲中斃命。

處死斡准斜哥以後,完顏當海就與眾將商議軍事,完顏移剌古報告岳飛屯兵牛頭山,完顏當海眉頭一皺,說:「山上唯利步戰,不利馬戰,不如請王孛堇先率漢兒步兵前去挑戰,若是將南虜誘至山下,自家們當以精騎拐子馬圍掩。」女真人打仗,往往驅逼漢兒等打頭陣,而力求保存女真精兵的實力。王伯龍明知完顏當海的心機,也只得應聲說:「待休兵一日,我明日便率兒郎們攻打牛頭山,然而眾孛堇亦須及時增援。」裴滿朮列速說:「會得!」

他們商議已定,當晚就大吃大喝,然後休息。金軍已經富於被宋軍夜戰劫營的經驗,他們在雨花臺寨外加強戒備。但因天氣炎熱,特別是女真兵們,是難以披戴重甲就寢的。大撻不野所部的一謀克兵,其實只有六十四人,他們大多是渤海人,也有少量契丹人等,並且都是步兵,只有一名百夫長和兩名五十夫長騎馬,在雨花臺東部來回巡邏。他們發現來了一隊騎士,都是身穿黑衣,披鐵甲,黑衣當然是金軍的軍服顏色。雙方接近後,為首的騎士就用女真語喊話,那名渤海人的百夫長驅馬上前回話,不料那名騎士掄動一桿鐵戟刀飛馬直前,將那名百夫長刺於馬下。一謀克的金軍在騎士們的攻擊下,大多被殺。原來岳飛命令孫顯和董榮,在第一將挑選了一百名騎兵,乘夜劫寨。孫顯和董榮曾被驅擄,在金軍中服役,熟悉敵人軍情,今夜正好發揮他們的所長。持鐵戟刀的騎士正是孫顯。宋軍襲擊了敵人的巡邏兵後,立即殺入雨花臺敵寨,騷擾一陣,又馬上退兵,一百騎兵全師而返。金軍驚醒後,在黑夜不辨敵情,竟自相攻擊,騷動了一整夜,死傷幾百人,未能安息。

天明以後,完顏當海還是驅迫王伯龍打頭陣。金軍來到牛頭山下列陣,王伯龍揮兵攀山而上,卻被宋軍幾次三番用矢石殺退,但宋軍並不追擊下山。延捱到下午,完顏當海等眼看誘敵下山的計劃無法實施,只能收兵回寨。

完顏當海等人鑒於昨夜劫寨的教訓,下令在雨花臺周圍加派巡邏兵,每三個到五個謀克為一隊。在寨內多點火把,全體軍士不僅必須披甲淺寐,還要分批輪流起身警戒。金軍忙亂了一整夜,卻無一個宋兵的蹤影。金軍接連兩天兩夜未能好好休息,當然更加疲憊。

四月二十九日,焦躁的完顏兀朮又增派韓常率兵來到雨花臺。完顏兀朮明白,韓常雖然是漢兒,卻是萬夫長中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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