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進駐宜興縣

建炎四年正月,岳飛還是屯兵在廣德軍鍾村,沒有決定今後的去向,他只是派將士四齣購買糧食。一天,有親兵報告,說:「有一儒生,不願自報姓名,唯是言道,願見故人岳太尉。」岳飛向來敬重文士,聽說「儒生」兩字,就急忙出迎。岳飛沒有想到,來客正是當年河北西路招撫司幹辦公事趙九齡,他連忙向來客長揖,說:「與趙幹辦暌離四年,端的想殺岳飛!」趙九齡還禮,用略帶感傷的語氣說:「我如今已不是朝廷命官,乃是一個草澤布衣,岳太尉不可叫我官稱。」

岳飛上前,執著趙九齡的手,將他請到屋裡,又命令在寨中眾將前來拜見,其中如寇成、王經、郭青、王敏求、沈德等人都是當年招撫司的故舊,見到趙九齡,分外親切。岳飛知道趙九齡的脾氣,就和眾將改口,稱他為「趙丈」。大家發現,時隔四年,其實不過兩年有餘,趙九齡今年四十五歲,而當年濃黑的鬚髮已經變得花白,雙目仍然炯炯有神,卻更顯得深沉,過去談笑詼諧、妙趣橫生的神態,竟變得嚴肅有餘。

趙九齡對眾將簡略介紹了自己的經歷,說:「自建炎元年,金虜四太子大兵攻破黎陽縣後,我幸得死裡逃生。轉念朝政昏暗,事無可為,便逕自歸隱故土,不期三年之內,兵禍已是綿延到了江南,真不知何方尚是樂土?」

岳飛又因此及彼,想到了宗室趙不尤,問道:「趙丈,爾可知八六鈐轄底消息?」趙九齡搖搖頭,說:「我雖是日夜思念,卻是音問全無。」

於鵬特別向趙九齡報告張所的情況說:「自家們聞得,張招撫尚是責授鳳州團練副使,卻已自嶺南北上,今在潭州居住。自家們到江南後,去書信一封,建康失陷之前,已得張招撫回信。」原來自從李清照告知張所的音信後,於鵬就為岳飛等眾將給張所寫了一封信,信上有前河北西路招撫司眾將的署名。正是在馬家渡之戰前,張所通過郵遞的回函,終於到達鍾山的軍營。於鵬一面說,一面就取出珍藏在胸前的書信,交給趙九齡。趙九齡只見信箋上只有短短的四行字:

路修勢迫,神往形留。

天涯涕淚,空懷報國之銳志;

鴻雁傳書,如見折衝之壯心。

勉哉!勉哉!

趙九齡頓時流下了兩行玉箸般的淚水,感嘆說:「正方原是個奇男子!」他開始言歸正傳,問道:「岳太尉駐兵廣德軍,不知今後有甚計議?」岳飛介紹了軍情和各種議論,說:「日後去向,尚未定議。」

趙九齡說:「我歸隱家居三年,不期常州知州周杞親自禮請,言道干戈紛擾,願聽我守土安民之計。我不得已,黽勉前去州城,卻不願再受官封。今打探得故人在此,特來相見,以慰渴想。」

岳飛問道:「趙丈學貫古今,足智多謀,自家們願虛心就教。」趙九齡說:「四太子大軍破臨安等地,官家與行朝已航海避敵。然而虜人寒來暑往,勢不得在江南久留。依岳太尉底軍力,若是進兵建康,勢必得利,卻是阻截了四太子大軍底歸路。若是竄逸沿江各處州縣,荼毒更甚。不如以建康府城為誘餌,以逸待勞,乘機邀擊四太子大軍。」

岳飛說:「自家們莫須在廣德軍至溧水縣設伏。」趙九齡說:「如今廣德軍不足以供軍糧。岳太尉不如移兵常州宜興縣,縣中糧儲甚富,足供大兵食用。宜興東臨太湖,西通溧陽,岳太尉駐兵此地,便是進可攻,退可守。」

眾將正為軍糧不足而發愁,聽說宜興糧儲豐富,都十分高興。岳飛問道:「不知周知州是甚底意思?」趙九齡從身上取出了一張宜興地圖和宜興知縣錢諶的邀請信,交給岳飛,說:「周知州唯恐岳太尉大兵不早去。此回另有錢知縣修書,恭請岳太尉駐兵宜興,保境安民。」

岳飛等人看過書信後,趙九齡開始在宜興地圖上指劃,說明山川形勢,他說:「宜興縣城西南七十里,有一處張渚鎮,位於通廣德軍底大道,溧陽縣位於西北,廣德軍位於西南。岳太尉駐兵,張渚鎮最是利便。我已先去察看,然後自張渚鎮來此。」岳飛說:「既是趙丈躬親視察,自家們豈得有異議。」

趙九齡說:「目即宜興有四處賊盜,須得岳太尉大兵前去剿滅。其一便是江淮宣撫司水軍統制郭吉,他自江上之戰,不戰而遁,卻是盤據宜興縣南四十里湖洑鎮,出沒太湖作過。另有林聚、馬皋與張充在縣境南山紮寨,離張渚鎮不遠。張充尤是凶暴,號稱張威武。」宜興的強盜馬皋與一丈青的前夫同姓名。

岳飛環視眾將,問道:「眾太尉有何計議?」王經說:「既是趙丈決計,自家們唯當稟命而行。」特別是前河北西路招撫司的將領,對趙九齡更有特殊的信任感。

岳飛當即發令,說:「自家們擇吉日出兵宜興,須先剿滅賊盜。」他命令傅慶和王貴率第一、第二將官兵前往湖洑鎮,於鵬隨行,給郭吉投書勸降,先禮後兵,命令徐慶率第三將官兵,與劉經左軍同去茅山,迎接家屬,搬運輜重錢物去張渚鎮,命令王經和寇成各統第四將和第五將官兵分別前往降服林聚和馬皋兩部,自己和郭青率第六將官兵前往降服張充,王敏求隨行。

岳飛發令完畢,就望著趙九齡說:「不知趙丈有甚計議?趙丈底行止,自當悉聽尊便。」趙九齡說:「我願隨徐、劉二統制前去茅山,拜見姚太孺人。然後同去張渚鎮,待岳太尉大軍安泊,我再回常州城。你們既是擒得渤海太師李撒八等人,不知如何處分?」

岳飛說:「十二人中,六個燕雲漢兒,已是自願投拜,如今在劉統制軍中。兩個女真人傷重身死,李撒八等四個渤海人拘押在寨中。」趙九齡說:「何不將他們放回建康城?」

寇成說:「趙丈必有深機。」趙九齡說:「常言道,蘇、常熟,天下足。你們不如放出風聲,軍中缺糧,須去常州與平江府就糧。待四太子回兵,願議論投拜之事。此亦是誘敵之計。」岳飛對劉經說:「李撒八等既是劉統制所俘,便請劉統制依趙丈底計議處分。」

二月初一,岳飛全軍六將和劉經的左軍開始分別行動。岳飛與郭青、沈德、張峪、王敏求帶領第六將官兵,取小路,由湖州長興縣徑至張充的山寨。這個山寨位於常州西南與湖州交界的垂腳嶺。岳飛沿路察看地勢,對郭青說:「山寨小路,不宜強攻,可以智取。待我單身先入,攻其不備,你統兵在後接應。」郭青說:「岳統制身為一軍之主,豈可輕入虎穴。不如我單身前往,你統兵在後掩擊。」

岳飛卻執意不允。王敏求說:「既是如此,我當追隨岳統制。」張峪也說:「岳統制豈可獨行,我亦當同往。」岳飛終於同意兩人的意見。三人不騎馬,岳飛背上插著鐵鑭,腰掛佩劍,而王敏求和張峪各自帶一把手刀。

他們攀山而上,離寨門不遠,就大聲喊道:「告報張威武,言道有北方故人求見。」不一會兒,只見有二十名匪徒簇擁著一個壯漢,走出寨門。岳飛立即單身上前作揖,說:「張威武,你可識得故人?」那個壯漢臉上顯出驚愕的神色,說:「你是甚人?」

其實,岳飛的問話不過是為證實誰就是張充。張充話音剛落,岳飛就一面用右手閃電般地抽出背上的鐵鑭,一面飛步上前,往張充的頭部猛擊。張充來不及拔刀,急忙躲避,岳飛的鐵鑭正中他的肩頭,把他打翻在地。張充還來不及發出嚎叫,岳飛左手已經持劍將他的人頭砍下。

眾匪徒一陣驚慌,王敏求和張峪執刀向前,與岳飛站成一線,大喊道:「官府大軍已到,降服底不殺!」此時,郭青和沈德已率軍隊將山寨合圍,鼓聲和喊聲四起。眾匪徒不敢抵抗,紛紛棄兵刃下跪投降。岳飛和郭青馬上把匪徒們編入隊伍,收拾了寨裡錢糧雜物,放火燒了山寨,然後率隊伍前往張渚鎮。

事有湊巧,岳飛、郭青和劉經、徐慶、張憲兩路人馬幾乎同時抵達張渚鎮。張渚鎮傍山臨溪,頗有山水勝景。這個大鎮平時有一千多戶人家,趙九齡與岳飛等人察看地形,臨時在鎮的四周紮寨,安排軍隊和家屬食宿,馬匹、輜重等的存放。

張渚鎮的人戶多半姓張,鎮上的大戶名叫張大年,曾經出任黃州通判,如今家居。張大年家宅院很大,臨溪為圃,自號桃溪居士。兩個兒子在個外做官,家口不多。趙九齡已和張大年事先協商,騰出一部分房屋,請岳飛臨時住在他家。岳飛推辭再三,最後還是盛情難卻,讓自己和張憲的家屬住進了張宅。但為了避免打擾張大年,將作為統制司的司令部設在張宅附近的一間空屋裡。

岳飛在白天只是匆匆地拜見了母親和家眷,初次看了一眼已經滿月的女兒。他只是叫岳翻安頓家屬,自己忙於軍務。到晚飯過後,一部分軍士和家屬的住宿尚未安排妥帖。張憲和徐慶對岳飛說:「你須去見姚太孺人請安,軍務由自家們區處。」岳飛說:「不可,張威武底部眾俱是亡命、樂縱、嗜好作亂之徒,不得已而服從,我須將他們分編各將各部各隊。目即春寒尚重,士卒露宿,我亦不得獨安。」他堅持將最後一批軍士和家屬的食宿安排妥帖,已是深夜。岳飛雖然極其思念自己的親人,卻不敢半夜進張宅,以免打擾家人休息。他只是坐在統制司的屋裡淺寐了一會兒。

翌日,王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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