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轉戰廣德軍

岳飛的隊伍進入了茅山山區,這是道教著名的三山之一,有大茅峰、中茅峰、小茅峰等山峰,各山計有十多個道觀,自東晉以來,一直是道教上清派的活動中心。張憲和韓清護送全軍老小,先已到達此地。三茅峰的位置,大茅峰位於最南,上有崇禧觀等,小茅峰位於最北。張憲率領部隊臨時就在大茅峰紮寨。

岳飛的隊伍抵達後,軍人與家屬會面,立即爆發出一片生離死別的哭聲,因為有的軍人算是生還,有的家屬已經永遠見不到自己的親人了。岳飛跪在老母姚氏面前問安,他還來不及問候其他親人,包括臨近分娩的李娃,就急忙起身,撫問戰死者的家眷。李娃也不顧身孕,由岳雲和鞏岫娟陪同,跟隨丈夫,一起參加慰問。

岳飛用沉痛的口吻,對死難者的家屬說:「眾將士為國捐軀,雖死猶榮。他們底老小,便是我底老小,我自當用心看覷,決不食言。他們所得底犒賞,我當加倍頒發。」他當場就向各家分發銀和絹。李娃在旁幫助丈夫分發,王貴、張憲、徐慶等眾將也參加分發和撫恤。

岳飛夫婦的行為,使死難者的家屬十分感動,一個老婆婆挽著李娃的手說:「如今底世道,官便是賊,賊便是官。做官底,又有甚人不刻剝軍兵。難得岳統制與李孺人如此善待將士,老身底兒子雖是戰死,亦是甘心!」她牽著一個十四歲的孫子說:「此是老身底孫兒,便交付與岳統制,當追隨統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老婆婆的話啟發了眾家屬,大家紛紛把戰死者未成年的子弟託付給岳飛,計有三百多人。李娃對岳飛建議說:「何不創建一個童兒隊,教他們隨軍習武。」岳雲說:「阿爹,孩兒亦當入隊。」岳飛說:「甚好!」他對張憲說:「此事便由你理會。然而祥祥入隊,便是戰士,尤須嚴加管教,不可驕縱,須叫他服習勞苦,先於眾童兒。」

不料鞏岫娟也說:「阿爹,孩兒亦當效學新興郡王夫人,入隊習武,日後驅馳戰場,殺敵立功。」鞏岫娟的請求卻使岳飛感到為難,因為戰死的鞏義方把自己僅存的孤女託付給自己,他無論如何不忍心讓義女參加童兒隊。他皺了皺眉,說:「女兒,此事阿爹依不得。」

鞏岫娟因此竟傷心地哭起來:「阿爹,你難道不允女兒為親父報仇?」岳飛的心裡格外難過,卻一時不知怎麼勸說。李娃趕緊把鞏岫娟摟在懷裡,用慈愛親切的聲音勸解說:「女兒最是識道理,如今祥祥入童兒隊,家中婆婆年老多病,你媽媽又是有孕,發發年幼。你須在家替代祥祥,侍奉婆婆,陪伴媽媽,關照發發。」

張憲也憑藉岳家的親戚關係,以長輩的身份,叫鞏岫娟的小名說:「我知得娟兒極是孝順曉事,須理會你阿爹與媽媽底道理。」他招呼岳雲說:「還不拜謝娟兒。」岳雲上前打躬作揖,說:「有勞娟兒為我昏定晨省。」死難者的家屬見到這種情景,也都嘖嘖感嘆。

岳飛臨時佔用崇禧觀的若干空房,將司令部設在觀內。他目前最憂慮的,一是糧食不足,二是軍心不穩。這支一萬人的隊伍中,原先屬於自己親統的右軍將士只佔三成,其他都是各軍的敗兵。岳飛為了穩定隊伍,早在鍾山時就重新編組,希望以自己原來的部屬為核心,團聚眾人。傅慶表示願意服從改組,而扈成和劉經卻堅持不肯拆散自己的本部人馬,他們以本軍吸收敗兵,各自保持了一千五百人的隊伍。到茅山以後,劉經屯兵於小茅峰,扈成屯兵於中茅峰,對岳飛顯示了某種若即若離的姿態。即使在其餘的七千人中,也是人心浮動,謠言屢起,有人還私下逃離。流亡為盜匪的戚方,竟秘密派人前來,招敗兵為盜。岳飛還得到風聲,有人竟秘密商議,說大宋將亡,不如投拜金人。

十二月初的一個寒夜,朔風勁吹,崇禧觀的一間房裡只點著一盞油燈,蠶豆大的火苗不斷地晃動。岳飛就在這間屋裡召集眾將會商,參加者除原右軍的將領外,還有傅慶、劉經、扈成等人。首先是王貴報告軍情和敵情,他說:「目即效用與軍兵私自逃奔,已有一百三十六人,切恐忠勇將士倣傚逃竄。軍中糧儲,僅供五日,今日已由徐統制親自統兵前去句容縣城,搬挈倉糧。徐統制已命人關白,城中糧食雖盡數搬運到茅山,亦只供本軍十餘日食用。」他所說的「徐統制」當然是指徐慶。

王貴說完,岳飛卻保持沉默,他等待著眾人的建議。劉經部下第二正將王萬是湯陰人,與岳飛同鄉,他說:「茅山不可久住,不如將老小留於寨中,自家們須下山,與虜人廝殺,另謀糧餉。」傅慶說:「然而若不能穩得軍心,切恐亦難以與虜人廝殺。軍中人言籍籍,言道朝廷存亡難卜,又如何為社稷宣力?」

岳飛尤其留意劉經、扈成與他們部將的發言,不料除王萬外,竟再也沒有人說話。他不能不向劉經和扈成發問說:「劉統制與扈統制是甚意思?」劉經說:「當依王正將底計議。」扈成說:「我願聽從岳統制底號令。」

岳飛最後對眾將下令說:「明日徐統制便將句容縣城底糧食搬挈入寨。張統制可與姚正將、韓副將統兵八百守寨,訓練童兒隊,保護老小。自餘人馬須整飭軍紀,然後下山,前往廣德軍。」張憲和姚政、韓清異口同聲地說:「小將遵令!」

翌日,岳飛把官兵們集合在大茅峰下的一片空地,開始訓話,他手裡拿了作為盜匪標誌的一條紅頭巾,以十分沉重的語調說:「國家自宣和、靖康以來,禍亂已有五年,如今番人已殺至大江以南。自家們荷大宋厚恩,危難之際,唯有忠義報國,立得功名,名垂竹帛,死且不朽。若是剃頭辮髮,投拜虜人,或是戴紅頭巾,作惡民間。此便是偷生苟活,身死名滅。建康是江東形勝之地,虜人盜據,大宋又何以立國?今日底事,唯有與虜人死戰,有死無二!」他激昂的言詞,慷慨的音容,使許多官兵感泣起來。

王貴上前說:「凡是不願為紅頭巾底,可將私藏底紅頭巾當眾撕碎!」他取過岳飛手裡的紅頭巾,扯成碎片。果然有四百多人,已私下接受了戚方派人送來的紅頭巾,他們紛紛取出紅頭巾,當眾扯碎。

岳飛環視眾人,宣佈說:「今日徐統制當搬挈糧食入寨,安頓老小,自家們明日便下茅山,前赴廣德軍,與虜人死戰。我料得曾欲投拜底人,必能洗心革面,勇往直前。」有幾十名軍兵上前,跪在岳飛面前,淚流滿面,說:「自家們曾有投拜偷生底私念,如今誓願追隨岳統制,有死無二!」岳飛連忙將他們一一扶起,安慰說:「改過不吝,便是丈夫漢!」

徐慶率領軍隊搬運糧食到山寨,他還帶著兩名馬家渡之戰後潰逃的低級武將上山。原來在句容縣一帶,逐漸聚集了近五千逃軍,卻是處於群龍無首的狀態,他們的統兵官都是軍中低級的部將、隊將之類,互不相下。眾人商議的結果,是決定推岳飛為主將,投降金朝。他們打聽到徐慶帶兵搬運糧食的消息,就主動推舉兩人,與徐慶聯繫。聰明的徐慶將計就計,把這支散亂的隊伍引領到茅山。岳飛聽了徐慶的報告後,就馬上接見這兩個來客,他說:「我當與你們下山,共商大計。」

岳飛命令徐慶留在山上貯藏糧食,自己與傅慶、王貴、張憲等人全副武裝,帶領二千人馬下山。五千逃軍見到岳飛,就紛紛跪拜,岳飛下馬,說:「你們既是願推我為主,須將兵籍付我。」於是就有好幾十名部將和隊將,向岳飛交付了自己所部的名冊。

岳飛問道:「今有傅統制、王統制、張統制等在此,你們之中,須有好漢,願與自家們比試武藝?」他話音剛落,傅慶躍馬掄槍而前,大喊道:「甚人與我較量?」有四人上前比武,都被傅慶打倒馬下。接著王貴和張憲也手持鞭鑭出馬,又打倒了八人。最後岳飛親自舞動十八宋斤的鐵鑭,跨著逐電驃緩步上前,高喊道:「誰人與我比武?」他連喊三次,再也無人應聲。人群中突然響起一陣喊聲:「自家們原是心服岳統制底神威,便誠心前來,何須比試。」

岳飛厲聲喊道:「你們雖是誠心服我,我唯有率你們與番人死戰,而不能率你們去投拜番人!你們若要投拜,可先殺了我,我決不能從你們投拜!」到此地步,眾人再也不敢說話。岳飛又說:「你們亦是血性男兒,常言道,身體膚髮,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你們難道甘心於剃頭辮髮?」大家又無以對答。岳飛用威嚴的目光環視眾人:「以你們五千之眾,為朝廷立奇功,收復中原,身受上賞,便得榮歸故鄉。你們若是誠心歸附,須是湔滌舊念!」於是眾人紛紛下跪,說:「自家們願追隨岳統制,與番人死戰!」岳飛收編了五千逃軍,分隸於本軍各將之下,卻必須把出兵的時間推遲一天。他派於鵬通報了劉經和扈成。

出兵的前夜,岳飛懷著依戀之情,侍立在母親的身邊,卻被姚氏趕回自己的屋裡。行將分娩的李娃仍然不辭辛苦,按照慣例,每夜教岳雲、鞏岫娟和岳雷讀書識字。懂事的岳雲和鞏岫娟見到父親回屋,就招呼小弟弟掩上床帳,一起睡覺。在那間小小的臥室裡,三個孩子擠在一床,岳飛夫婦睡另一床。岳飛夫婦不願影響孩子們睡覺,只是默坐床沿。

寒冷的冬夜,屋裡的硯、盆之類的積水都凍成冰。李娃穿著麻布綿袍,仍然感到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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