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馬家渡之戰

杜充出任江淮宣撫使後,先後任命了兩個水軍統制,一個叫邵青,另一個叫郭吉。邵青原是水盜,後受招安。杜充命令兩人分別負責建康府以西和以東的江面。十一月初,邵青聽說李成匪軍流竄到和州,就率水師進入太平州當塗縣對江的和州歷陽縣的楊林河,企圖襲擊這支匪軍。不料金軍突然出現在楊林河口,截斷水師的歸路。邵青隻身乘一艘船逃到南岸,而他的水軍近乎被敵全殲,其他好幾十艘船全部被金軍繳獲。金軍乘勝佔領和州。消息傳來,建康府為之震驚。但杜充只是下令叫郭吉同時負責建康府東西江面,自己還是成天在家裡深居宴飲。

憂心忡忡的岳飛在宣撫司衙門找著陳淬,他說:「虜人既是奪了邵統制底舟船,必自採石濟渡。小將不才,願統兵前去太平州防拓。」陳淬嘆息說:「自家亦是兩月見不得杜充,他唯是叫吏胥傳言,叫自家們用心把截建康府江面。」

岳飛說:「江防已是緊切,自家們須見杜充面陳。」陳淬猶豫了一下,還是和岳飛一起來到杜充的深宅,對守門的軍兵和吏胥說:「自家們有緊切事宜,務需求見杜相公。」吏胥進去稟報,又很快出來,對兩人說:「奉杜相公鈞旨,陳都統與岳統制不須入見,若有緊切事宜,自可另具申狀。」

岳飛悲憤地說:「此是何時!」他說著,就大步徑入。兩名軍兵舉刀攔阻,岳飛用雙手將兩名軍兵推倒在地,直奔杜充的內室。他只聽到裡屋傳來了女子嬌滴滴的聲音:「杜相公滿飲此盞!」就在門外大喊:「小將岳飛求見杜相公!」然後推門而入。

與此同時,一個女子手裡的哥窯葵瓣口淺白斷紋酒盞落地,酒潑濕了杜充的錦綿袍襟。岳飛只見桌面上鋪陳佳餚、美酒和果品,而沉湎酒色的杜充顯得比兩個月前更加虛胖,他歪戴著東坡巾,顯得有些醉意,身邊坐著兩個美女。岳飛連忙唱喏說:「小將岳飛參見杜相公!」然後叉手正立。

杜充的環眼顯露凶光,他咆哮說:「岳飛,我叫你不須入見,你膽敢違令,破門而入!」岳飛也憤怒地說:「今日我不破門而入,切恐虜人不日亦須破門而入,捉拿杜相公!」

杜充經他一說,臉上頓時流出了虛汗,又立即顯露出惶恐和畏怯的神色,酒意全消,張口結舌。岳飛沉痛地說:「杜相公不守京師,退軍江南。如今勁虜大敵,已是近在淮南,睥睨長江,邵青底舟船又被番人擄獲。杜相公身膺官家底重寄,卻是安臥在積薪之上,積薪已是起火,杜相公猶自終日宴居,不見眾將,不理兵事。」

這還是杜充多年以來第一次受到下級的訓斥,他又開始吼叫:「岳飛,你不過是一介偏裨,我自有兵機,你豈能理會得,須知我底寶劍猶是新磨!」他儘管還是吼叫,但音量已經比第一次降低。

杜充的威脅,使岳飛立即聯想到被殺的馬皋,他悲憤地噙著眼淚說:「杜相公如今有右相兼宣撫使之尊,殺一個偏裨,不啻草芥。馬統制便是被你所害。然而杜相公苛酷寡恩,諸將人人離心離德,又不知甚人能為國家效命?如是建康失守,杜相公又當竄身於何地?」

岳飛的話使杜充猛醒,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其實還是在岳飛手裡,如果殺了手下的第一員勇將,就等於自壞長城。杜充又降低音量,不再直呼其名,說:「岳統制,我與你同鄉,亦久知你底忠藎。你今日排門而入,有甚麼禦敵之策?」

岳飛說:「聞得虜人四太子大軍屯駐淮西和州,宣撫司自須勾抽兵馬,前去太平州,相機待敵。小將不才,願統兵前往。」杜充把岳飛的右軍當作自己的看家資本,當然不肯允准,他說:「建康重地,你須在此把截,我自當另發兵馬。」

岳飛說:「杜相公馭軍過嚴,眾將敢怒而不敢言,心懷怨望,緩急豈能用命。若是尚欲收拾軍心,不可不日日坐衙,親自勞軍。」杜充沉吟了一會兒,就說:「我明日當親去江滸,慰勞將士。」

岳飛說:「小將告退!」杜充說:「且慢,岳統制忠心,我當親自為你斟酒一杯。」一個女子連忙在另一個哥窯瓷盞裡注酒。岳飛說:「小將有媽媽嚴命,滴酒不敢入口!」他一面說,一面就轉身離開杜充的內室。不知怎麼,他的耳邊又似乎響起半年前一丈青的話:「為姐夫報仇。」岳飛不由長吁一聲,他似乎自己也說不明白,為什麼還要在眼看杜充可能敗事的時候,卻為這個一丈青的仇人出謀獻策。

今天岳飛那種對抗杜充權威的行為,如果換成另外一個武將,即使是都統制陳淬,杜充是決不會寬饒的。但說也奇怪,杜充事實上對岳飛有著一種特殊的依賴心理。岳飛真正發怒,杜充還是對他有一點畏怯,而感到必須稍加籠絡和撫存。他從來不怕眾將離心離德,認為只須用自己的威嚴加以鎮壓,卻害怕岳飛離心離德。這是岳飛自從回到東京留守司後,兩人之間漸漸形成的微妙關係。

杜充第二天裝模作樣地叫兩個女子披戴盔甲,準備到各個軍營巡視和慰勞。突然有吏胥進入,他面露喜色,進呈剛到的太平州知州郭偉退敵的戰報,說:「啟稟杜相公,虜人四太子大兵渡江犯採石渡,已被殺退。」

杜充臃腫的滾圓臉上立即露出笑容,他又恢復了以往的驕倨不可一世的神態,吩咐兩個女子說:「爾們且與我卸甲,我當舉酒慶功!」他又懶於出外坐衙和勞軍了。

完顏兀朮的金軍再次渡江攻慈湖寨,又被宋軍擊退,就轉攻淮東。十六日,金軍攻破了建康府對江的真州。杜充只是下令各軍在建康府沿江列戍。

完顏兀朮接連兩次渡江失利,心中十分焦躁,他在真州州衙召集了八名萬夫長會商,說:「大金人馬渡江不利,對岸防拓嚴密,無機可乘,不如先殺往海岸,佔據淮東。」

韓常說:「此回分兵,撻懶監軍攻淮南,四太子攻江南。若是自家們不得渡江,豈不是傷損四太子底威名?依小將底計議,不如聲東擊西,且在宣化鎮一帶虛張聲勢,卻向馬家渡進兵。男女不才,願為先鋒。」

完顏兀朮說:「你不須為先鋒。」他把韓常看成是自己的愛將,捨不得輕易使用。完顏兀朮轉向渤海人大撻不野說:「你可選精兵,親自為前鋒。若能濟渡大江,便是大功。若是濟渡不得,休怪我無情!」大撻不野說:「男女當恭依四太子底號令,勉力渡江!」

金軍在真州江岸多插黑旗,擺列舟船,佈置疑兵,而秘密將主力轉移到和州烏江縣。十八日天色未明,大撻不野親率一千精兵,分乘二十艘船,馳向對岸的建康府沿江西南角的馬家渡。大撻不野知道完顏兀朮的脾性,他秉承嚴令,不敢怠慢。船隻還未靠岸,他就下令涉水登岸,並且第一個執著手刀,跳下舟船,涉水而進。

宋軍根本沒有把馬家渡作為防守的重點,在渡口只駐守江淮宣撫司前軍第二正將張超所部六百人。他們大部分還是在睡夢裡,等到擔任瞭望的軍兵奔回寨內報告時,大撻不野所率的金軍也已殺到。金軍輕而易舉地擊潰張超所部,佔領了馬家渡,但船隻不多,後續部隊分批渡江,費時頗久。

張超的軍隊被擊潰後,逃往建康府城西南的江寧鎮,向駐守鎮上的前軍統制劉衍報告。劉衍連忙集合隊伍,他全身甲冑,騎在馬上,正準備下令出發迎戰,不料隊伍中突然飛出一枝冷箭,正中劉衍的心窩,劉衍當即落馬身亡。射冷箭的是第三將準備將戚方,此人原是騏驥院管馬的廂軍教駿兵士,北宋亡國後,就混在一支盜匪中,他後來與匪首「九朵花」鬧翻,就殺了「九朵花」,率領徒黨,投奔杜充,編入前軍。但戚方的匪性不改,曾受到劉衍的責罰,他懷恨在心,乘機作亂。戚方射死劉衍後,就大喊道:「虜人渡江,國家必亡,杜充苛酷,自家們不如自尋快活!」他原來的徒黨也乘機起鬨,於是前軍竟一鬨而散,戚方裹脅著一部分軍兵充當盜匪。

宋軍遲遲未能前往馬家渡阻擊,給了金軍充裕的渡江時機。只有水軍統制邵青聞訊後,乘坐一艘船,船上有十七名水手,在江面攔截敵人。金軍向邵青的戰船放箭,邵青和水手們先後中箭受傷,一名水手竟身中十七箭,終於敗退。

由於前軍的潰散,金軍渡江的急報遲至當天中午,才傳到建康府城的宣撫司。杜充正由兩名侍妾陪著午宴,他聽到報告,頓時臉上變色,酒盞落地,慌忙下令召見陳淬。這還是兩個多月以來的第一次面談。杜充儘管面露窘色,卻還是架子十足,他不給陳淬座位,讓他叉手正立著談話。

陳淬說:「聞知虜人渡船僅有二十隻,一回不過濟渡千人。若是水陸兩路,急速發兵前去,必可殲滅渡江之敵。」杜充說:「我所憂底,非是馬家渡底虜人偏師,若是調發大軍去馬家渡,對江真州底虜人大軍莫須乘虛而入?我疑是四太子調虎離山之計。」

陳淬說:「虜人既已在馬家渡得手,便是真州屯駐大兵,亦須移軍烏江縣。若是杜相公尚存疑慮,可命岳飛統六軍自陸路,郭吉統水軍自水路前去,自家督諸統制留守江岸。」杜充想了一下,說:「岳飛不可叫去,靖安鎮最是緊切去處,須教他屯兵。若是六軍人馬前去馬家渡,切恐江岸兵力單寡,緩急難以支捂。可命劉經統左軍與扈成後軍、傅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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