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杜充主持江防

閏八月,宋高宗的一項重大人事安排,就是正式發表呂頤浩升任左相,而杜充超升右相,兼江淮宣撫使,鎮守建康府,全權主持江防。

當時金人尚未舉兵,而建康府的南宋行朝早已籠罩著一片惶恐氣氛。呂頤浩在一次面對時鄭重地說:「臣朝夕思忖,若是虜人南下,當且戰且避,奉陛下於萬全之地。臣雖不才,願死守江上。」宋高宗說:「朕左右豈可無宰相。臣僚們建議,杜充既已來此,不如叫他統兵守江上。」

呂頤浩說:「然而杜充告病,自拜執政以來,便居家休息。」宋高宗說:「朕命內侍馮益與醫官王繼先前去探視,言道杜充端的無病。朕知他不滿於官拜樞副。杜充留守東京,委是有大功於世,若是重用,亦須不次超擢。」樞密院長官的正職還是知樞密院事張浚,而杜充授任同知樞密院事,加一個「同」字,就算是副職,所以簡稱「樞副」。呂頤浩說:「知臣莫如君,進退大臣,自須陛下英斷。」

翌日,宋高宗就發表了左、右相的新命。杜充一面上辭職奏,一面卻來到都堂上班。眾人見他滿面紅光,但誰也不好當面說他前一陣裝病。

接著就是左、右二相共同面對。杜充激動地說:「陛下聖恩深厚,而臣愚淺下材,當國家艱難之際,若不辭避,切恐曠官敗事。」宋高宗說:「朕既是決意用卿,卿便不須辭免。」杜充又激動地說:「陛下聖斷如此,臣雖愚魯,亦唯有策駑礪鈍,以報君恩於萬一!」

宋高宗說:「群臣眾口一辭,以為卿乃是國之柱石,統兵把截大江,非卿莫屬。朕願聞卿有何良策?」杜充說:「軍興以來,臣蒙陛下恩命,先後留守兩京,亦粗知軍情。方今大患,在於軍律不整,賞罰不明,將驕卒惰,臨陣怎生用命?臣以為若是統兵,便須恩威兼施,而威尤須重於恩。祖宗底遺制,以文臣統兵,然而承平已久,文臣少有知兵,又如何統兵?臣以為唯是坐運帷幄,不能躬冒矢石,便不能知兵。」他其實不過是重複了以往對張俊的談話,唯一的補充,則是吹噓自己是個「躬冒矢石」的「知兵」文臣,儘管他從未上過一次戰陣。

宋高宗高興地說:「卿底議論,可謂切中時弊,深通用兵底三昧。今秋虜人如是南犯,卿以為當如何退敵?」杜充還是重複對張浚的談話:「臣以為大江自古號稱天塹,唯有控扼大江,避其銳氣,擊其惰歸。」

宋高宗說:「朕命卿兼江淮宣撫使。卿若能防拓大江,不教虜人南渡,便是大功。依目今事勢,但能與虜人劃江而治,保全得大宋社稷,朕便不憚稱臣納貢。若論擊其惰歸,唯恐勝負難卜,有害無益。」

呂頤浩感到皇帝的苟安心理過強,就說:「陛下若是志在劃江而治,便與虜人共有大江之險,切恐陛下亦不得在大江以南安居。何況大江以北,尚有東、西兩京,是宗廟與陵寢底所在。陛下與虜人國書,願守靖康誓約,以黃河為界,亦只是權宜之計。他日國勢強盛,豈可視兩河如異域。臣以為若有機便,尚須擊其惰歸,使虜人不敢小覷大宋。」

宋高宗不願和宰相爭議,就對杜充說:「卿日後如要反攻,亦須取旨施行。」杜充本來就不過是吹牛說大話,皇帝的聖旨正好給了他機會,他連忙應聲回答:「臣恭依聖旨!」

新官上任三把火,杜充在受任宣撫使的翌日,就坐衙接見眾將。由於建康府的府衙已臨時改為都堂,杜充只能臨時把通判廳改為宣撫使司。按宋時的儀制,官員只有在朝會時才能穿朝服,平時只能穿公服。杜充為了顯示自己的權威,特別趕製了一套簇新的公服,包括帕頭、紫袍、金帶等。他端坐在堂上,前面橫放著一個檀木書案,身後站立兩名吏胥,書案邊站立十名執刀的軍兵。他那高大肥胖的身軀顯得格外臃腫,神色嚴厲,擺出目空一切的驕倨姿態,等待著眾將的參拜。

眾將的參拜並非是一擁而入,集體參拜。杜充別出心裁,特別規定要一個接一個參拜。參拜前須通「謁」,又稱「榜子」,類似現代的名片,得到准許後,方能進入大堂參拜,並且要依事實上廢棄已久的舊制,手執木骨朵,施行「執檛趨庭」的禮節。這種武將參謁宰執的特殊禮制,旨在強調文武之間的尊卑名分。

一名小武官雙手捧著榜子進入大堂,說:「太尉、奉國軍節度使、御營副使劉光世參拜杜相公!」他將榜子恭敬地放在杜充的書案上,杜充威嚴地說:「叫他進入!」兩名吏胥喊道:「劉太尉進入參拜!」劉光世手擎木骨朵進入堂內,向杜充唱喏,口稱:「下官劉光世參拜杜相公!」杜充大喊道:「劉太尉免禮,且站立一旁!」劉光世只能執著木骨朵,站在案前。依劉光世的高官,居然沒有座位,自然滿腹牢騷。

第二名依次進入的是韓世忠。韓世忠打聽到杜充的一些劣跡,現在居然要受杜充的節制,滿心不悅,他在唱喏時有意不自稱「下官」,說:「檢校少保,武勝、昭慶軍節度使,御前左軍都統制韓世忠參拜杜相公!」杜充大怒,回報說:「韓世忠,你且站立一旁!」韓世忠聽到直呼自己的名字,也滿面怒色,他勉強隱忍,手執木骨朵,站立在案前。

第三名張俊為了表示對杜充的不滿,乾脆跟在手棒榜子的武官之後,不等吏胥召喚,直接進入堂內。杜充不等他唱喏,就厲聲大喝:「張俊,你不等傳喚,便徑入大堂,此是甚禮?」張俊卻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笑著說:「下官急於參拜杜相公,便等不得傳喚。」他一面說,一面就舉著木骨朵作揖,並且自行站立一旁。

杜充認為受到了羞辱,他咬牙切齒,恨不能立即將張俊斬首示眾,但是他畢竟無權殺一個從二品的節度使。他的目光轉向了給張俊呈送榜子的武官,咆哮著說:「軍興時節,不知尊卑,不依禮節,若不申嚴紀律,又如何用兵破敵?且將這廝押出,斬首示眾!」杜充身邊的執刀軍兵立即一擁而上,不管這名武官怎麼呼天喊地,鳴冤叫屈,還是將他押出堂外。

張俊沒有想到杜充竟給自己如此的下馬威,但他料到求情無用,就裝著無所謂的模樣。韓世忠實在看不過去,他站出來說:「杜相公,此自是張節使不遵禮節。杜相公可斥責張節使,不可殺無辜。」

杜充咆哮說:「你雖是勤王功臣,此處卻不是你說話底所在!你既為兩鎮節度使,尤須服我底號令,且與我退立一邊!」那名無辜的武官當即被砍頭示眾,眾將的參拜禮還是依次進行。杜充憑藉殺人之威,對武將們恣意申斥,頤指氣使。武將們一個個灰溜溜的,神情沮喪。

按宋高宗君臣議定,張俊擔任皇帝的護衛,隨皇帝南逃,他雖然參加了這次參拜,卻並不歸杜充節制,而劉光世與韓世忠兩軍卻須歸杜充節制。第二天,宋高宗接到劉光世和韓世忠兩份奏疏,要求脫離杜充的節制,劉光世在奏中還歸納為「六不可」。這些當然都是他們屬下文士的手筆。

宋高宗單獨對呂頤浩商議說:「杜充雖是嚴峻,然而當軍政廢弛之際,不嚴峻又怎生統兵?韓世忠與劉光世乃是粗人,少能深識義理,朕豈能允他們底奏請。」呂頤浩說:「國難之際,將相不可不和。昨日杜充殺張俊一名武官,亦是太過。陛下須曉諭將相協濟。」

正說話間,張去為上殿,跪下奏稟說:「劉光世與韓世忠在殿門外求對。」宋高宗說:「你可傳朕口宣,他們不服杜充底節制,便不須見朕!」

張去為退下後,呂頤浩繼續說:「今日底事,陛下聖斷煞是英明。然而大江上下千里,杜充統兵十餘萬,亦不可聚兵一處。不如叫韓世忠駐兵鎮江府,以護兩浙路沿江,劉光世駐兵江州,以護江西路沿江。他們受杜充節制,緩急之際,得以犄角相應。」宋高宗說:「便依卿底計議。」

張去為又回殿奏稟說:「劉光世與韓世忠得官家口宣,甚是惶恐,言道願恭依聖旨,服侍杜充。」宋高宗提筆,分別給兩人寫了「將相和,則士豫附」的七字手詔,又分別頒賜銀合茶、藥,叫張去為帶往殿門外。

呂頤浩說:「陛下深得馭將之道!」宋高宗說:「朕不如此處分,又怎生安心移蹕臨安府?」原來早在七月,杭州就升為臨安府,臨安一詞,當然有避難所和安樂窩的雙重含義。

閏八月下旬,宋高宗的行朝離開建康府,沿著水路遷移臨安府,一路上且行且止,直到十月上旬,方才抵達目的地。劉光世和韓世忠奉命帶兵前去江州和鎮江府,這又使他們喜出望外,因為雖然保留了受節制的空名,而終於擺脫了杜充的直接管轄。自從那次參拜以來,他們雖然只能勉強服從聖旨,而與杜充相處,簡直就如同芒刺在背。

杜充直接管轄的隊伍,除了原東京留守司軍外,還包括了御營司其他各軍,他還特別把劉光世的傅慶所部,強行留在建康府,隸屬自己,這又無異於剜去劉光世的一塊心頭肉。建康府的總兵力達六萬人,改編為江淮宣撫司軍,仍由陳淬出任都統制。陳淬向杜充提議,把傅慶所部軍號命名為中軍,而把王貴和徐慶所部中軍併入岳飛的右軍,王貴改任右軍同統制,張憲依舊任右軍副統制,徐慶改任右軍同副統制。杜充算是同意了這項改編。兩軍合併以後,岳飛的右軍兵力擴充到六千五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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