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鐵路步相會

東京留守司有三萬大軍南撤,而杜充親自帶二千親兵走水路,陳淬指揮各軍走陸路。岳飛和張憲的右軍充前隊,陳淬本人親統王貴和徐慶的中軍,跟隨在右軍之後,其他各軍依次在中軍之後。岳飛的右軍也依次是第一將和第二將騎兵在前,第三將步兵居中,第四將步兵押後。岳飛本人親統王經和霍堅的第一將,走在最前列,張憲則是親統第三將居中。由於家屬的拖累,行軍速度當然很慢。

隊伍到達開封府界南端的鐵路步,卻意外地出現一支軍隊,攔阻去路。岳飛聞訊,連忙和王經、霍堅、於鵬、王敏求馳馬來到前列,只見對方隊列前有兩面白旗,旗上用黑線繡了「關西貞烈女」和「護國馬夫人」十個大字,一員將領,手持一對長刀,頭戴鋼箍蓮花冠,身披重甲,騎一匹白馬佇立隊前,威風凜凜。岳飛當然認得,來者正是新興郡夫人一丈青王燕哥。

原來岳飛離開西京以後,當地的防守態勢也發生很大變化。有一個亂世的草頭王,名叫楊進,號稱「沒角牛」,形成了稱霸一方的局面。京西北路制置使翟進出兵進剿,竟遭楊進偷襲而戰死。翟進的哥哥翟興只能率餘部退守伊陽縣鳳牛山寨,與楊進對抗。駐守洛陽空城的閭勍不免感到勢孤力單,他和義女一丈青商議對策。

一丈青還是不能忘記當年救過自己性命的張用,她說:「聞得張用與王善分兵之後,屯駐蔡州確山縣一帶,招徠數州丁壯,兵馬頗盛,人稱『張莽蕩』。張用不似王善,若能勸諭他前來,亦可壯官軍兵威,使虜人不敢小覷西京。」閭勍說:「杜充雖是忌恨張用,然而國難之際,自當棄瑕招安。」他決定修書一封,一丈青也特別另外修書一封,命令一名小武官,宋時叫做「使臣」前往。

不久以後,那名使臣回來報告說:「張用言道,他願歸閭太尉底麾下,唯是須依允他一件事。」閭勍問:「甚麼事?」那名使臣說:「下官不敢說。」閭勍有點不耐煩,說:「且與我實道來。」那名使臣望了望坐在旁邊的一丈青,說:「他要娶郡夫人做渾家。」一丈青雖然是豪爽的巾幗英雄,聽得這句話,也不由紅著臉,逃出屋去。

那名使臣的報告引起閭勍的深思。自從一丈青來到西京,他和妻子竭力撫恤,但他們也知道義女的心境一直極壞,特別是在岳飛拒絕婚事以後,一丈青更是鬱悶。他們夫妻也不時商議,希望給義女另找佳偶。閭勍對夫人說了這件新聞,閭夫人說:「馬統制遇害,已有數月。如今是亂世,女子守寡,往往是以日易月,二十七日之後,便卸脫麻衣,更換紅裝。若是郡夫人有意,此事便一舉兩得。」

閭夫人立即找一丈青談話,試探意向。一丈青竟爽快地應允了這門婚事。一丈青的精神十分愁苦,其實非常渴望有一個男子,作為自己的精神支柱和寄託。今天得知張用提親,最初也不免感到羞怯和突兀,但靜心一想,在自己的心目中,張用固然不能和岳飛相提並論,然而她對張用的粗豪直率,其實還是有相當好感。特別是回憶鄭州之戰時,張用捨命相救,贈送白馬,這匹白馬至今仍然是自己的坐騎,更有一種姻緣天定的感覺。她為此特別到市上占卜,又去寺觀求籤,結果都是上上大吉。

經過再一次往返,雙方確定,由張用派一百名將士前來迎親。雖然洛陽的市面蕭條,閭勍夫婦的經濟也不寬裕,還是勉力為義女準備了一批嫁妝。閭勍對義女說:「郡夫人不可隻身前去,不如叫張應、李璋率舊部五百人隨從,緩急亦可照應。」一丈青說:「西京兵微將寡,若是勾抽五百人隨奴家,軍力益見單薄。奴家不久便當率張用全軍,前來駐守。」她決定只帶親兵二十人,另加女使二人。

一丈青馬上就要啟程,閭勍夫婦與張應、李璋、趙宏、舒繼明等人都與她依依惜別。不料此時突然接到了杜充要閭勍事實上放棄西京的命令。一丈青憤怒地說:「杜充那廝奸賊,膽敢擅棄東、西二京,理當碎屍萬段!」閭勍憂心忡忡地說:「然而東京重兵南撤之後,副留守郭太尉無能,些少軍力,糧草鮮薄,又如何防拓兩京?」一丈青心生一計,她果斷地說:「閭太尉不可聽杜充底號令,奴家去後,必有理會!」她並不說明自己的計謀,當即上馬,率領男女雙方的一百二十名將士和二名女使,飛奔確山縣的張用大寨。

張用的大寨座落在縣西北的興隆村。張用認為這個村名吉利,決定作為據點。他主張不與朝廷為敵,所以不攻打任何州縣城。他的義兄弟曹成、馬友和李宏因此與他發生分岐,各自分兵南下,與他脫離關係。張用的隊伍目前達一萬四千人,但大都是老弱婦孺,他們或是被擄掠而來,也有因亂世生計無著,前來投奔的,而充當戰士者也不足四千人。

張用親自出寨,把一丈青迎到廳堂。他不斷望著對方的豐壯英姿,喜悅無比,笑著說:「我曾與郡夫人同共廝殺,此亦是蒼天早已前定底姻緣。」一丈青卻嚴肅地說:「奴家是盤馬彎弓底人,與張統制結成伉儷,不是為與你鋪床疊被,飛針走線,卻是為與你同共統率軍馬。」張用說:「此是自然之理。」

一丈青說:「然而軍中亦恐有不服奴底號令,今日須是先比武,後成親。」張用久聞一丈青悍勇無敵,也曾萌生過與她一比武技高下的念頭,就爽快地答應說:「用刀槍比武,切恐傷人,不如用桿棒,不知郡夫人願步行競技,抑或馳馬角逐。」一丈青站立起來說:「與軍中壯士用步,與你用馬!」

一丈青立即換裝,時值夏末,她頭上只裹了一個簡單的紅絹包髻,身穿一套緊身藕絲衫褲,腰間束一條青花麻布巾,腳上是女子流行的鳳頭尖鞋,體態顯得格外豐壯。張用臨時為她找來兩條四宋尺有餘的木棒,代替雙刀。張用帶領她來到一片空地,前來圍觀的將士們不由人人喝采。一丈青來到圍觀人群中站定,高聲喊道:「哪個壯士願與奴較量?」

張用軍中的壯士們,一個接著一個持棍棒上場,和一丈青比武。豪勇的一丈青抖擻精神,施展武藝,竟接連擊倒了八人,她大喊幾聲,就再無第九人敢於上場。

張用此時已經有幾分怯意,他後悔不該輕易允諾比武,自己如果輸在一丈青之手,豈不是當眾出乖露醜。他對一丈青說:「郡夫人煞是武藝超群,然而比武多時,亦須回房歇息。」一丈青已經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說:「奴只須在此用一個炊餅,吃一碗茶,便與你在馬上一決雌雄。」

張用到此地步,也無法再打退堂鼓,只能吩咐端來炊餅和茶。他臨時找來一條棗木棒,代替常用的鳳嘴刀。一丈青吃完點心,就和張用各自持棒上馬。張用所騎,還是鄭州營救一丈青時搶來的那匹黑馬,而一丈青當然是騎張用所贈的白馬。一對未婚夫妻開始在馬蹄揚起的黃塵中格鬥,不一會兒,一丈青大喝一聲,舉棒把張用打下馬來,贏得了圍觀者的一片喝采。一丈青當即翻身下馬,把未婚夫扶起,張用滿面羞慚,說:「不料尚未成婚,渾家先打夫君。」一丈青笑著說:「郎君道伏奴不伏?」張用說:「我此回煞是心服口服!」兩人的一問一答,自然在圍觀者中引起一陣鬨笑。

當夜,張用和一丈青度過新婚的歡樂後,一丈青對張用說:「杜充妄圖棄東京南逃,自家們明日便須出兵,橫截了那廝兵馬,為奴底前夫報仇!」張用雖然感到自己的兵力不足,卻不好違忤妻子。

現在一丈青列陣在東京留守司軍前,特別展開自己的兩面繡旗,當然是希望有熟人前來答話,而她最渴望見到的人,正是岳飛。當她見到一名將領,手持丈八鋼槍,騎著一匹黃驃大馬,就推斷出來者必定是岳飛,心中一陣激動和酸楚,不免掉下了幾滴淚。

岳飛首先高喊:「下官拜見郡夫人!」一丈青噙著淚水說:「岳五哥萬福!姐姐日夜思念岳五哥與李十姐,妹妹安好否?」她嗚咽的音調,使岳飛深受感動,他回答說:「渾家已有身孕,今在後軍,我與她亦是日夜思念郡夫人。不知郡夫人如何到此地?」

一丈青說:「奴與義父閭勍太尉計議,嫁與張用,以求援兵。如今姐姐與你底新姐夫自確山起兵,只為前來取杜充底首級。岳五哥須記得數月前底誓言,助姐姐一臂之力,亦是為國除害!」岳飛說:「馬統制慘死杜充之手,我亦粗知一諾千金之理,豈得忘此大仇。然而杜充不與大軍同行,他另率二千人,坐船南下,已是早行三日,切恐追趕不及。」岳飛不想細談自己兩次謀劃殺杜充的細節,認為這類事情已經不值得一提。

一丈青聽到這個消息,深感洩氣。她想了一下,說:「岳五哥智勇忠義,豈能甘心在杜充奸賊之下受屈。奴家料得你必是不願輕棄兩京,不如乘此機便,獨自成軍,與姐姐同心協力,抵禦虜人,收復河山。」

一丈青的言談,特別是「獨自成軍」四字,深深刺中了岳飛心靈中最敏感的痛處,他長吁一聲,說:「我朝思暮想,便是『獨自成軍』四字。自家亦是個頂天立地、噙齒戴髮底男兒,屈從於杜充,死不甘心!然而陳都統與眾人勸我切須隱忍,叫我記取三年前不遵王彥號令,險遭不測,深以為戒。」

一丈青沉思片時,說:「奴久欲與岳五哥比武,一見高下,未得如願。今日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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