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乘勢復辟

杭州城裡,不少官員為了免於污染苗傅和劉正彥的偽命,紛紛告病假,而朱勝非仍天天上朝,去都堂辦公,支撐著危局。一天,苗傅和劉正彥怒氣沖沖,來到都堂,苗傅拿著一卷文書,交付朱勝非,說:「朱相公,此是何等事!自家們只為救取天下蒼生,他們竟指自家們為逆賊!」朱勝非一看,原來此卷文書正是呂頤浩、張浚等的勤王檄,由俱重帶回杭州。劉正彥補充說:「杭州城中,亦是張貼傳檄數十處,城中必是有細作!」

朱勝非看了檄文,心中暗喜,但表面上保持了平靜,說:「自古以來,革故鼎新,便是不易,二位太尉意欲怎生措置?」苗傅說:「待自家們統兵徑至秀州、平江府,與諸將理會了呂頤浩、張浚。」

朱勝非說:「二太尉不可都去,須留一人在此彈壓,以免生事。目即百官告假底甚多,我一人委是難以主張國事。」朱勝非的計謀,是希望兩人分兵,藉以減輕對勤王者的軍事壓力。苗傅和劉正彥見到這紙檄文,其實是心慌意亂,沒有什麼高明的主意,他們聽朱勝非一說,又改變原議,劉正彥說:「莫須恭請太后下詔,罷了呂頤浩與張浚?」

朱勝非說:「常言道,困獸猶鬥。不如先罷一個張浚,以觀江上動靜,另行理會。呂樞密曉事,他上奏深斥宦官亂政之罪,與張浚有別。」朱勝非明白,依呂頤浩和張浚兩人的官位,當然是一主一從,他故意利用兩人奏疏裡的細微差別,包庇呂頤浩。苗傅此時已如熱鍋上的螞蟻,說:「便依朱相公之議,請太后下旨!」

朱勝非說:「莫須請苗太尉處置軍機,我與劉太尉同去面奏太后。」苗傅說:「會得!」朱勝非特別袖藏呂頤浩、張浚等人的檄文前去奏對,實際上當然是給隆祐太后通風報信。隆祐太后不得不下了將張浚撤職流放的詔旨,如前一章所交待,由於韓世忠下令攔截郵筒,這道詔旨不過是一紙廢文。

隆祐太后回到後宮,向柔福帝姬通報情況。柔福帝姬用手加額,說:「大宋社稷中興有望!」她停頓一下,又感嘆說:「然而自家們卻是無處藏身!」原來隆祐太后和她商量,打算找一個危急時的避難所,柔福帝姬為此費盡心機,已經走遍了皇城裡的每一個角落。呂頤浩等起兵勤王固然是好消息,但從另一方面說,卻是增大了苗傅和劉正彥對趙氏皇族行兇的可能性。

隆祐太后說:「二十姐亦不須費心,此正所謂死生由命!」柔福帝姬說:「自徐郎死後,奴端的是心如寒灰,何惜一死,以報徐郎!然而生前見不得中原,見不得父兄,亦是遺恨無窮盡!幼侄極是可愛,唯願祖宗庇佑!」自從發生政變以來,聰明的小皇帝乖巧聽話,往往能夠對姑媽的調教加以創造性的發揮,和柔福帝姬十分親暱,所以柔福帝姬對幼侄的感情愈來愈深。

隆祐太后心裡想:「覆巢之下,難得有完卵。」但她不願意再說那些不吉利的話,就改換話題說:「二十姐今日正可探視九哥。」經過隆祐太后親自出面交涉,苗傅和劉正彥允許柔福帝姬每隔三天,去探望一次兄長,成了行宮和睿聖宮之間唯一的聯繫渠道。

儘管形勢緊張,苗傅和劉正彥還想不到必須切斷行宮和睿聖宮之間的往來,柔福帝姬沒有遇到阻難,又一次進入睿聖宮。睿聖宮還是由宋高宗的衛士和宦官看守,張才人和吳貴人千方百計厚待他們,爭取他們對廢黜的皇帝盡忠。柔福帝姬下竹轎子後,一名小宦官和一名衛士連忙上前唱喏,他們一面放柔福帝姬入內,一面先行稟報。

宋高宗遷居顯忠寺後,雖然臨時改名睿聖宮,而寺內原有的佛殿一概不動,自己和宮女等只住偏房,每天晨昏兩次進香,祈禱神佛保佑。這是宋高宗有生以來最苦痛的時期,當揚州倉惶渡江時,他主要是驚怖和擔憂,如今除了日日夜夜品嚐被廢黜的痛楚滋味外,更是提心吊膽,唯恐自己隨時被殺。他整夜整夜地失眠,即使淺寐,也是魂夢不安。女色本是他最大的嗜好,得了陽痿症後,他又急於不斷地服用各種壯陽藥。但自從搬進睿聖宮以來,宋高宗不肯再服用此類藥劑,也不願與女子同床。張才人、吳貴人等費了很大的周折,爭取與他同床,但宋高宗卻毫無與她們親熱的興致。短短一、二十天之內,年僅二十三歲的宋高宗胃口大減,竟瘦削和蒼老了許多,頭上長出了絲絲白髮,目光變得呆滯,神情顯得極度疲憊。最近幾天,嘴裡竟長出滿口血泡,且不論吞嚥,就是說話也十分困難。張才人焦急地請來醫官,用涼藥調理。

柔福帝姬雖然與宋高宗只是三日不見,也不免有刮目相看之感,而增加了同情和哀憐。她用振奮的語調說:「九哥,今日傳來喜訊,呂樞密、張侍郎與武將韓世忠、劉光世、張俊等已發佈勤王檄。」宋高宗發出了忘情的哈哈大笑,這還是被廢後的第一次,但大笑又給他帶來滿嘴的疼痛,隨即緊蹙眉頭,發出呻吟。

張才人為宋高宗端來湯藥,柔福帝姬向宋高宗作了盡可能詳細的敘述。當她說到「伯娘不得已下旨,將張浚責授黃州團練副使,郴州安置」時,宋高宗又是一陣心悸,右手的一碗湯藥頓時潑翻,倒在左手上,藥碗隨之跌碎,藥汁四濺。吳貴人連忙取來手巾,給宋高宗擦手。

柔福帝姬安慰說:「九哥不須驚慌,呂樞密與張侍郎既是傳檄起兵,必無束手聽命之理!」柔福帝姬所說本是十分淺顯的道理,在正常狀態下的宋高宗本應完全理解,無需別人勸解。柔福帝姬懂得,她的那位兄長所受的刺激太深,變得十分虛弱,所以竭力安慰一番,最後說:「九哥且安心頤養,數日之內,必有好消息!」她讓宋高宗臥床休息,然後起身回行宮。

張才人和吳貴人送柔福帝姬走到庭院,張才人此時才用低聲憂心忡忡地說:「二十姐,奴家唯是憂二賊行兇。」柔福帝姬其實也是同樣擔憂,但此時此刻,她只能勸慰說:「張、吳二娘子且安心,朱相公足智多謀,料得他必有措置。」吳貴人建議說:「待自家們再去進香禮佛。」祈求菩薩,這對三個女子都是最好的心理安慰,於是他們又一同進入佛殿。

苗傅、劉正彥與心腹們商議後,又決定兩人都留在杭州,只派苗翊、馬柔吉等屯兵杭州東北的臨平鎮。苗傅和劉正彥來到都堂,又一次同朱勝非商討。朱勝非聽兩人通知苗翊發兵,不作任何錶態,自從得知呂頤浩等勤王的消息,他所考慮的中心,就是如何保全隆祐太后、皇帝和他本人,如何制止兩人行兇,力爭用和平的方式在行朝解決這次政變。

苗傅說:「自家們議論,如今城中既有細作,不如自家們勾抽軍兵,替了衛士,守護睿聖宮。」朱勝非說:「不可,二太尉既是以忠義許國,不可驚動睿聖皇帝,以免呂頤浩等人藉口。事已至此,你們尤須敬事睿聖皇帝,以盡臣子之義。」

劉正彥又提出另一項建議說:「行在莫須遷至越州。」越州是今浙江紹興。朱勝非笑著說:「越州僻居海隅,卻與杭州近在咫尺。若是一意退避,便是將行在遷至天涯海角,亦是不濟事,此是下策中之下策。」

苗傅說:「依朱相公底意思,當是如何措置?」朱勝非從兩人提出的建議,深知苗傅、劉正彥及其同夥並無什麼高明的對策,而已處黔驢技窮的境地,他說:「依下官之議,上策莫如依太后底初議,恭請睿聖皇帝同聽政。三歲底幼帝,終是難以號令天下。」他見苗傅和劉正彥咨嗟不語,又說:「如今自家們恭請睿聖皇帝同聽政,便是功在自家們,而不在呂樞密。」

劉正彥說:「此是大事,須從容計議。」朱勝非說:「此事尚非有燃眉之急,自可緩緩地。」苗傅和劉正彥退出都堂,朱勝非望著他們的背影,面露一絲哂笑,他通過這次談話,不僅感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可以無虞,而且開始有了勝券在握的信心。

馮康國和馮益帶著兩名吏胥,乘船沿運河南下。兩人經過商量,馮益也改扮成吏胥。他們途經臨平鎮時,正好遇到苗翊叛軍的盤查。馮康國事先已經探明情況,就對叛軍的兵士說:「我自秀州來,是馬參議底故交,你們可引領前去一會。」叛軍押送馮康國一行,來到監鎮的官衙,目前已成了苗翊一軍的臨時司令部。

苗翊見到馮康國,就眥目按劍說:「馮從事,你莫非前來送死?」馬柔吉說:「你亦是膽大包天,既是呂樞相與張侍郎有傳檄,苗、劉二太尉大怒,行且發大兵決戰。」馮康國笑著說:「自古兩國交兵,尚是不斬來使。自家們同是大宋臣子,難道便不能化干戈為玉帛?」經過他的一番勸說,苗翊終於同意,由馬柔吉陪同馮康國前去杭州城。

馬柔吉帶領二十名軍兵,同馮康國一行連夜趕路,到半夜二更時抵達杭州城北餘杭門下。馬柔吉命令軍士喊話,由於半夜不能隨便開門,城上的叛軍就放下幾條麻繩,馬柔吉、馮康國、馮益等只能縋城而入。他們連夜找到了王鈞甫,又談論通宵。最後,王鈞甫和馬柔吉同意,第二天一起前去都堂議事。直到天色微熹,三人才淺寐片時,而馮益卻尋找機會,逃離王鈞甫的住所,直奔城南行宮。王鈞甫和馬柔吉全神貫注的,是與馮康國談判的成敗,而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個假吏胥的行蹤。

早飯以後,王鈞甫和馬柔吉陪同馮康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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