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急中生智

隆祐太后和小皇帝開始了艱難的垂簾聽政,為了保持皇宋的體面,每天照舊早朝,並且內引群臣入對。潘賢妃雖然留在行宮,但隆祐太后認為,她遭逢急難,是個全然沒有主意、沒有辦法的人物,宮裡唯一可以商量政事的,只有柔福帝姬。隆祐太后急切希望與可靠的臣僚商議,但又必須考察他們的態度,而且還須力求避免苗傅與劉正彥的懷疑。按照宋高宗對柔福帝姬的叮囑,第一個可靠的大臣當然還是朱勝非,而宰相的單獨面對又有順理成章的機會,可以避免懷疑。

小皇帝乍臨早朝,頗感新鮮有趣,但時間一長,又不免顯露幼兒愛動手動腳的本性。隆祐太后讓他回後宮找潘賢妃玩耍,自己單獨與朱勝非談話,並且召來柔福帝姬。朱勝非進入後殿,見到殿上只有柔福帝姬侍立,就趕緊下跪叩頭,動情地說:「臣不能挽狂瀾於已倒,委是罪該萬死,而又萬誅何贖!」隆祐太后說:「朱相公休得如此,速請起立敘話!」柔福帝姬立即上前,把朱勝非扶起。

隆祐太后也動情地說:「社稷不幸,老婆與幼兒不依賴相公,又得依賴何人?官家已是囑託帝姬,言道有事須與朱相公謀議。相公若得使官家復辟,便是大宋底功臣,世世代代,豈能忘卻相公底功德!」朱勝非懇切地說:「臣罪愆深重,何得妄想立功,所以不敢就死,唯願稍補罪愆於萬一!」

隆祐太后說:「老婆與帝姬尋思,苗、劉二人雖是逆狀顯著,卻又百般苦求,要老婆與幼兒聽政,須是必不得已。」朱勝非說:「臣亦為此終夜長思。二凶畏懼虜人,又畏懼江上諸軍,只得挾天子以令天下。」

隆祐太后問:「江上諸軍各有多少?」朱勝非說:「目即有張俊、劉光世兩支大軍,另有韓世忠自沭陽潰敗以來,收集散亡,日近當由海道至平江府,此人素有忠義之心。諸將之上,有文臣呂頤浩與張浚督兵江上。王淵在世時,曾命辛永宗率兵去城外天竺寺,剿滅叛賊,不料竟中了二賊底奸計。然而辛永宗不得回城,料想是前去江上。臣以為呂頤浩與張浚若是知得二賊叛逆,必是率諸將勤王。」

隆祐太后聽了朱勝非的分析,心裡多少有了一點慰藉,她說:「然而辛永宗不去江上,呂頤浩與張浚不知苗劉禍變,又當如何?」朱勝非說:「臣正與二賊計議,頒幼帝即位改元明受詔,則呂頤浩與張浚必是知得。」

隆祐太后說:「此計甚好!如今之計,莫須委可信底人暗中關報?」朱勝非說:「叛軍在諸城門監守甚嚴,臣左右雖亦有一二可信底人,卻不可遣發出城。臣思忖得,韓世忠底老小今在城裡住。此是他出兵之時,王淵好意,將他底家眷遣送杭州。韓世忠妻梁氏雖曾是行首小姐,卻頗有丈夫氣,堅毅果決,非是等閒女子可比。」

隆祐太后說:「待老婆密召梁氏入宮,曉諭國事。」朱勝非說:「臣與王淵命吳湛防拓皇城,事變之後,臣方覺察,吳湛原是私通二賊。如今吳湛監守行宮南、北二門,梁氏出入大內,尤須見機而作,欲速則不達。」柔福帝姬說:「既是恁地,朱相公若能設計,名正言順,召梁氏入大內,方是上策。」

朱勝非說:「臣最是憂虜騎臨江,若是知得此回事變,發兵渡江,攻江上諸軍,則國勢極可危。」隆祐太后問:「朱相公有何應變之計?」朱勝非說:「臣別無良策,唯是說諭二賊,幼主底即位改元詔暫不謄播江北,以為緩兵之計。」

柔福帝姬說:「目今事勢,若是江上諸軍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急速勤王,端的可憂!」朱勝非說:「臣亦是恨不能飛報江上,即日起兵,而目即卻是尚無良策。」隆祐太后說:「此事亦須計出萬全。」

朱勝非初次面對,只是與隆祐太后交流情況,彼此都無法提出高明的對策。面對之後,他照舊回到都堂辦公。近正午時分,苗傅和劉正彥來到都堂。儘管朱勝非的性命也是在苗傅和劉正彥的掌握之中,但朱勝非也看穿了兩人的虛弱之處。他照例還是以宰相兼御營使的身份自居,等待他們唱喏,然後作揖還禮,顯示不卑不亢的姿態。

苗傅和劉正彥兵變成功,本可對文武百官隨意頤指氣使,但他們還是保持了某種涵養,特別是對朱勝非,更是注意了下級對上官的禮儀和態度。兩人坐定後,苗傅首先說:「自家們早已建白,如今國勢,唯有與虜人講和,以息兵革,遣使一事不可緩。若是拜王孝迪為中書侍郎,盧益為尚書左丞,命二人奉使金國,朱相公以為如何?」

朱勝非聽到兩人提名新的執政人選,並且要以執政的身份出使金朝,認為必須採用緩兵之計,他說:「王孝迪與盧益底除命,待我奏稟太后與主上,取自御前處分,然後鎖院宣麻。遣使議和底事,已是定議。聞得虜人自退出揚州,尚不知酋長底所在,不如先遣兩個低官,以小使尋訪報信,待小使回朝,再遣執政大使。」

劉正彥說:「不知朱相公議遣何人為小使?」朱勝非說:「遣人出使極是不易,二太尉知得,宇文虛中以資政殿大學士底職名,為祈請使,尚是無音問。人人視出使為畏途,須是尋訪忠心體國底士人。二太尉可與我同共留意尋訪。呂樞密統兵在鎮江府與建康府,遣發二小使,亦須關報。」朱勝非最後一句,其實是希望用事前通報的方式,讓呂頤浩見機行事,扣押兩名出使的低官。

苗傅和劉正彥認為朱勝非此說有理,就暫時擱置了此項議題。苗傅又改換議題說:「劉光世與張俊是御營司底統兵官,此回莫須與他們陞官?」朱勝非明白,兩人對劉光世和張俊心存畏忌,希望用陞官的方式平息他們可能產生的不滿,求得他們的合作,就乘機再加上一個他們尚未考慮在內的韓世忠,說:「我在平江府時,聞得韓世忠統率餘部,不日乘海舟至平江。既是二位太尉掌管御營司諸軍,不如召劉光世、韓世忠、張俊三人入朝,奏稟太后與主上,將他們褒寵高官,在行朝供職,另命他們底偏裨掌管本軍。」朱勝非說中了兩人的心病,劉正彥稱讚說:「此議煞好!」

朱勝非又說:「聞得韓世忠妻梁氏尚在杭州,你們如以厚禮遣送梁氏到軍中,亦可結韓世忠底歡心。」劉正彥說:「自家們未知韓世忠底意向,梁氏不可遣發。」

朱勝非笑著說:「劉光世與張俊未有家眷在杭州,又當如何?二位太尉豈不知韓世忠有兩個愛妾茅氏與周氏?」苗傅說:「可將茅氏與周氏留在杭州,放梁氏前去。自家們另備厚禮贈送韓世忠。」朱勝非趕緊補充說:「明日我當奏稟太后,封梁氏為國夫人。」劉正彥說:「甚好!」

次日早朝,接著又是朱勝非單獨奏對。太后和小皇帝當即下旨,發表王孝迪和盧益為執政,又給劉光世、韓世忠和張俊三將陞官,劉光世加官太尉,韓世忠和張俊升遷節度使的虛銜。韓世忠妻梁佛面封安國夫人,並且宣召到後殿謝恩。

梁佛面奉旨堂堂正正地進入行宮。按照古代禮節,女子下跪而不叩頭。當梁佛面下跪,還未及謝恩時,隆祐太后卻首先說話:「國夫人不須謝恩,老婆有要事計議。」柔福帝姬適時上前,把梁佛面扶起。

梁佛面說:「奴家入大內之前,已是測知太后娘娘必有緊切底事。今蒙太后娘娘厚恩,便是赴湯蹈火,亦不得辭!」隆祐太后還是初次會見梁佛面,她見到對方慈眉善目,如同菩薩一般,按照古代相面的習俗,被認為是大富大貴的福相,更是在心理上帶來了安慰和信心,就說:「國家禍難至此,不須老婆多言。今有朱相公設計,苗、劉二人允許國夫人前往平江,以圖結好韓太尉。唯是請韓太尉連結呂樞相、張侍郎與諸將,急速發兵,肅清行在,營救官家。」

梁佛面堅定地說:「若是奴家去得平江,自當遵太后底懿旨,決不相負!」隆祐太后說:「朱相公舉薦,言道國夫人非是尋常女子,而是女中豪傑,足以任大事。今有國夫人此言,老婆便得安心!」她轉過頭來,向身邊的柔福帝姬示意,柔福帝姬當即上前,遞給梁佛面一個紅綢包袱,並且當面解開,原來是一套命婦的冠服,包括五株花釵冠,青羅繡翟衣裳等。

柔福帝姬說:「恭請國夫人換裝!」她說著,就幫著梁佛面換穿衣裝,隆祐太后說:「國夫人底衣領中,縫了二寸黃絹,上有老婆所寫二個小字。若是老婆與官家萬一有不可諱,國夫人須開拆衣領,請韓太尉等依老婆所書人名,擁立此人為帝,大宋必得中興,韓太尉等便是中興功臣,名標青史。若是勤王成功,請國夫人焚了此服,萬不可示人!老婆當另贈新服。」原來隆祐太后和柔福帝姬經過秘密商量,決定在衣領中縫製了寫有「士褭」兩字的黃絹。

梁佛面聽隆祐太后囑託後事,不免心酸,她哽咽著說:「奴家當恭依太后娘娘底密旨,秘不示韓承宣與眾人。」原來當時韓世忠雖然已發表為節度使,而梁佛面特別對丈夫按承宣使的舊稱,表示自己並不承認偽命。

隆祐太后擔心謝恩的時間稍長,就說:「請國夫人下殿,依計議行事,以免二賊懷疑。」梁佛面當即辭謝下殿,隆祐太后起立,離開御榻,親自向梁佛面行禮,說:「大宋天下底禍福,繫於國夫人底一身,請受老婆一拜!」梁佛面勉力剋制自己的淚水還禮,說:「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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