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劫難中的團圓

徐慶、於鵬、舒繼明、趙宏、霍堅等一百二十七名官兵,自從五馬山突圍以後,為躲避強敵,在山區一路晝宿夜行。他們沒有食物,只能渴飲山泉,嘗試用各種野果、蘑菇、樹葉之類充飢。他們穿越了信德府和磁州,在九月下旬的一個清晨,來到了相州林慮縣界一處秀美的山區,只見山脊有一條玉泉蜿蜒下垂,如飛練千尺,又如珠簾百幅,聯翩而下,乍散乍聚,乍緩乍急,乍細乍鉅,鳴玉跳珠,瀦為明瑩澄碧的潭水。

徐慶嘆息說:「此地名叫掛鏡台,我曾到此,平時煞是仙境一般。只可惜如今卻是一夜奔走,飢腸轆轆。」話音剛落,霍堅突然高喊一聲,向一個小土堆撲去,以閃電般的動作,雙手同時抓住兩隻肥碩的山鼠,用力向地上一擲,兩隻山鼠立即被摔死。在沒有食物的時候,山鼠當然成了佳食。於鵬讚歎說:「霍太尉如此機敏,端的是電發霆擊!」

趙宏卻凝視著小土堆說:「此處有一小穴,莫非其中有民間藏糧?」一句話提醒了眾人,大家開始用兵器挖土,只見在土堆下,有一塊石板,掀開石板,其下果然堆積著麻袋裝的糧食,在小穴的出口處,麻袋已被山鼠咬破,溢出了金燦燦的粟米。一百二十七人個個歡呼雀躍。徐慶說:「自家們僅有百餘人,百姓藏糧,只為避敵維生,自家們不可多取,且取十五斛。」他率領眾人抬出了十五袋粟米,大家又湊齊了三十貫銅錢,放在糧堆上,再合上石板,重新修整了土堆。與此同時,另一些人早已飢不可耐,他們忙於汲潭水煮飯。在多少天斷糧之後,粟米飯的香甜可口,簡直難以形容。

眾人正在吃飯,在掛鏡台後,走出了三個僧人,他們上前,向大家躬身合掌,說:「小僧們委是飢餓難忍,乞施主賜一碗飯,自當不忘恩德。」徐慶此時才留神細看,原來這三個僧人竟是岳翻、高澤民和姚政。由於岳翻和高澤民找不到家眷老小,岳飛另命姚政與他們一同尋找。雙方互相作揖後,岳翻等三人坐下,一面吃飯,一面敘話。岳翻詳述了尋找母親的艱難,他低頭嘆息說:「自家們直是踏遍了相州底尺地寸土,也不見媽媽底蹤影!」徐慶聽後,心頭也不免沉重,他真擔心姚氏等人已經不在人世,但在表面上,又只能勸慰說:「岳媽媽大忠大義,蒼天自當相佑!平原之上,虜騎出沒,自難尋訪。你們不如與我一同南下,在深山尋覓,或有岳媽媽底蹤跡。」

岳翻等人到此地步,也只能隨同徐慶南下。他們來到了衛州共城縣界的狼石口,舒繼明指點群山,向眾人介紹了去年在此地抗擊完顏兀朮大軍的情況。於鵬說:「離此不遠,便是雁翅口山寨,自家們既來此地,自當去拜見韓清與李孺人。」徐慶說:「當年在平定軍時,我與岳五哥等,蒙李孺人厚待,可惜時至今日,亦無以回報,尤須前去拜會。」

這支一百三十人的隊伍來到雁翅口山寨,韓清得到報告,就親自下山迎接。賓主互相作揖,於鵬和舒繼明還未向韓清介紹徐慶等人,只見有一個小孩從韓清身後竄跳出來,跪在地上,說:「徐二伯、六叔、表哥,我端的是想殺你們!」原來這個孩子正是年方十歲的岳雲。高澤民第一個撲上前去,摟住了表弟大哭起來。岳翻忙問:「媽媽他們安否?」韓清說:「岳六哥且請放心。他們輾轉流離,投奔寨中,幸得平安無事。表姐李十孺人與他們相得甚歡。」徐慶等人連忙向韓清跪拜,說:「感戴韓寨主底大恩大德!」韓清也慌忙將他們扶起,說:「自家們亦曾受你們救助之恩,何須如此!」韓清領眾人上山,而岳雲卻拉著高澤民,急不可耐地飛奔上山,向岳母姚氏等報告這個天大的喜訊。

實際上,姚氏等人上山還不過六天。他們在岳飛舅父姚茂帶領下,組成了二十多人的難民群,輾轉來到雁翅口山寨乞食。李娃與幾個女子出面周濟難民,為他們做飯。突然,一個衣衫藍縷的孩子來到她面前下跪,稱呼她「孺人伯娘」。李娃至此方才辨認出這個孩子竟是岳雲,不由悲喜交集,將他扶起,緊緊摟住,兩串淚珠滴落在岳雲的頭上,她叫著岳雲的乳名說:「祥祥,不料奴家與你竟在此相會,你可知奴底全家,僅剩下奴一人?」李娃見到岳雲,又勾起了失去親人的傷痛。

姚氏等萬萬沒有料想到,在山寨上竟有岳雲熟識的女子,大家就紛紛按岳雲的稱呼,再次向李娃行禮,男的喊「感荷孺人」,女的喊「孺人萬福」。李娃謙恭地還禮道「萬福」,她懇切地說:「自家們儘是兵燹下受苦受難底人,自當相濡以沫。只恨山寨事力單薄,照顧不周。」她望著這群男女,很快流露出惶惑的目光,因為在人群中竟見不到熟識的劉巧娘。

岳雲拉著李娃,逐一介紹自己的親人,說:「此是自家底婆婆,此是自家底舅公,此是自家底姑姑,此是自家底六嬸,此是張四嬸。」姚氏、姚茂、岳銀鈴、芮紅奴、高芸香也一一與李娃互相寒暄。李娃望著依偎在岳銀鈴身邊,怯生生的岳雷,問道:「此可是鵬舉底幼兒?他底媽媽阿劉今在哪裡?他底六叔今又在何處?」

姚氏一面流淚,一面向李娃介紹了劉巧娘私奔,岳翻和高澤民去集市出售絲絹,而下落不明的情況。李娃心中一陣酸楚,她噙著淚水,上前抱起了三歲的岳雷,說:「岳媽媽與高四姐且請寬心,鵬舉與循禮今在東京留守司統兵,屢立戰功,你們相會有期。」她接著又簡單介紹了自己的身世以及同岳飛會面的情況。這是岳飛和張憲離家三年以來,姚氏、高芸香等人初次得知從軍者的音訊,無疑給終日思親的女子們帶來最大的寬慰。

李娃最後說:「自家們生逢亂世,岳媽媽、高四姐等如此深明義理,奴家煞是欽敬。今日不期相見,卻是相見恨晚。只可惜了這個幼兒,面黃肌瘦,不料阿劉竟忍心棄他而去!」她哀憐地撫摸著岳雷,又落下了兩串同情的淚珠。姚氏說:「幸得有他底姑姑、六嬸與高四姐撫育,便如親子一般,唯是離亂奔走,免不得忍飢受凍。」

姚氏等在雁翅口山寨落腳以後,李娃事實上就以岳家的媳婦自居,敬老愛幼,對他們盡心照顧。她曾在平定軍和岳雲相處三年,彼此感情很深,現在更加愛憐兩個無母的孩子,她雖然並無後母的身份,卻已先盡母親之責。李娃的年齡小於岳銀鈴,而大於芮紅奴和高芸香,彼此很快就情同姐妹,特別是高芸香,由於文化層次的關係,與李娃更是話得投機。今天,姚氏正和家人談論李娃,她說:「李孺人賢德,自不須論。她降尊紆貴,厚待自家們,老身亦是捫心有愧。」姚茂用排行稱呼姚氏說:「三姐,如今五郎與張四哥亦是朝廷命官,與李孺人已是門戶相當,五郎曾救得雁翅口全寨老小性命。李孺人瀝心厚待,三姐亦不須自卑。」高芸香得知丈夫的確訊,三年間抑鬱和愁苦的心境已為之一掃,她說:「岳媽媽,姚八舅,依奴家之見,李孺人底賢良,固然無與倫比,而其中亦是另有曲折。」芮紅奴問:「如何另有曲折?」

高芸香正待回答,只見岳雲同一個小和尚,直奔屋內,小和尚跪倒在岳銀鈴面前,抱住雙腿,哭喊「媽媽」。大家方才看清這個小和尚就是高澤民,悲喜交集,唯有芮紅奴卻格外緊張,她忙問高澤民:「你底六舅今在哪裡?」岳雲搶先回答:「六叔即刻上山!」芮紅奴也興奮得落淚,她上前緊緊摟住岳雲,激動得說不出一句話。姚氏以手加額,說:「此亦是上蒼可憐,神佛護佑,雖是遭逢大劫大難,全家老小亦得完聚!」

身穿喪服的李娃抱著岳雷進屋,經過幾天的調理,岳雷的氣色已大有好轉,他親暱地摟住著李娃的頸部,小臉貼著李娃的臉。原來李娃也聽到了徐慶等人上山的消息,她對岳銀鈴和芮紅奴表示祝賀,並且教岳雷說:「恭賀姑姑與六嬸母子夫妻團圓。」清脆稚嫩的童音,更引起眾人的歡笑,這是岳家在三年間從未有過的歡笑。在一片喜慶氣氛中,姚氏忽然想起了劉巧娘,她長嘆一聲,說:「如今全家唯是少了阿劉一人!」芮紅奴用詼諧的語調說:「此亦是阿劉無福,日後五哥當另娶一個有福底姆姆,孝敬阿姑。」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李娃竟下意識地羞紅了臉。別人並未注意李娃的臉色,而聰慧的高芸香卻看在眼裡。

徐慶、岳翻等上山以後,見到姚氏等人,免不了一番離亂後的悲喜,互訴衷腸。女子們更忙著執爨,芮紅奴和高芸香兩雙巧手,特別顯示了高超的技藝,居然將山寨裡的粗糲食物,烹調得頗有滋味。賓主們胃口大開,讚不絕口。

飯後,大家會聚在廳堂談話,徐慶問韓清說:「依目今事勢,不知韓寨主如何措置?」韓清說:「自家們在太行山設寨,只是響應信王與王都統,唯二人馬首是瞻。如今信王殉難,王都統又被朝廷傳喚去揚州,人心甚是不安。表姐李十孺人屢次勸我當機立斷,不可遲疑,在此久留,然而南下亦甚是難事。」李娃說:「此寨男女老幼三千餘人,而能戰底壯丁不足六百。若是離得山寨,遭虜人攔截,切恐難以支捂。便是到得黃河,若尋覓不得渡船,豈不成了虜人刀俎間底魚肉。」

姚政說:「我當先去西京,告報岳統制,請他發兵接應。」岳翻說:「我與你同去。」高澤民正想說話,岳銀鈴卻搶先制止,說:「兒子年幼,此回須隨奴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