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辭舊迎新中的鏖兵

完顏賽里大敗,返回西京洛陽,只能硬著頭皮,前去參見完顏粘罕。完顏粘罕等金軍將帥都住在西京的行宮,這其實是比開封大內更大的宮城。完顏粘罕坐在正殿太極殿的帝座上,接見眾將。完顏賽里進殿後,向完顏粘罕行女真跪禮,長跪不起,他以為一定會受到這個當左副元帥的族兄的嚴厲責罵。不料完顏粘罕最初用溫和的語調撫慰說:「賽里喪失趙氏底二十娘,委是痛心疾首。此回擄得二十餘個美貌女子,你可挑選四人。然而再次出兵,你仍須為前鋒,戴罪立功,如不能取勝,兩罪並罰!」完顏粘罕說後一句話,又變得聲色俱厲,完顏賽里不敢推諉,只能退立一旁。

完顏粘罕又用威嚴的目光逼視最驍勇的萬夫長完顏婁室和完顏銀朮可,說:「此回賽里竟敗於宗老漢之手,你們可前去廝殺一陣,只消滅得宗老漢底威風,便是大功。」有了不久前孟州戰敗的經驗,完顏婁室首先行女真跪禮,說:「啟稟國相,我敢與眾宋將廝殺,唯獨不敢與宗爺爺對陣。」完顏銀朮可也接著下跪,說:「我亦不敢與宗爺爺對陣。」經歷多次交鋒後,金軍將士一般都畏服宗澤的威名,稱他為「宗爺爺」。

完顏粘罕不由火冒三丈,說:「你們不敢廝殺,我自統兵前去廝殺!一個年近七十底老漢,豈能與我為敵!」他嘴上不肯滅自己的威風,但心頭也不能不感到兩員猛將說話的份量,完顏賽里的戰敗事實上也給了他當頭棒喝。他想了一會兒,就發令說:「婁室,你可與活女、石家奴統三忒母軍馬,佔奪陝西州縣;銀朮可,你可與賽里、拔離速統三忒母軍馬,先破得鄭州,然後直下京西州縣。待我親自統兵去鄭州,與宗老漢對陣。你們如不能佔奪州縣,尤須焚蕩殺掠,俘虜男女驅口。宗老漢無人投軍,無糧可峙,縱然今年破不得汴京,他來年又如何與我為敵?」金朝的驅口是指戰俘奴隸。完顏活女是完顏婁室的兒子,完顏拔離速是完顏銀朮可的弟弟,蒲察石家奴是金太祖的女婿,他們都是忒母孛堇,即萬夫長。

完顏婁室和完顏銀朮可當即兵分兩路,向宋朝腹地進擊。完顏銀朮可仍然沿完顏賽里的舊路,率兵渡過汜水,直撲鄭州。按宗澤的命令,宋朝鄭州知州董庠應當固守待援,而董庠卻聞聞風喪膽,率先棄城逃跑。他不敢逃往東京,而是逃往行在揚州,打算通過賄宰相和宦官,以求免除處分。完顏銀朮可兵不血刃,進入鄭州城後,卻不敢停留,立即揮師南下,按完顏粘罕的命令,接連蹂踐了京西的大部份州縣。與此同時,完顏婁室也率兵攻破了陝西關中的若干州縣,佔領了古都長安,即京兆府。金軍鐵蹄所到之處,造成了毀滅性的劫難和破壞。

完顏粘罕繼完顏銀朮可之後,親自率兵二萬四千,前去鄭州,而留完顏穀神和耶律余睹據守洛陽。他的戰略意圖已經改變,目前不準備徑攻開封,只是打算牽制東京留守司軍,以掩護完顏銀朮可襲擾京西腹地。

董庠棄城而逃的消息報到東京留守司,這確是宗澤始料所不及的事。他連夜召集眾將和幕僚們緊急會商。在幾盞油燈下,宗澤指著地圖,神情嚴肅地說:「鄭州乃是開封底門戶,勢所必爭。」閭勍說:「下官願統兵前往,奪回鄭州。」宗澤說:「虜人有東、西兩軍,與國相交鋒,亦須預防三太子底大軍。閭太尉可坐鎮東京,以備緩急。」他的目光投向了馬皋夫妻。

一丈青說:「岳五哥莫須與自家們前去,並力殺敗金虜國相底大軍,收復鄭州。」原來自從右軍凱旋後,宗澤當即任命岳飛為右軍統制,並且從其他各軍中抽調精兵,補充右軍的損失,使右軍從二千人擴充到二千八百人。由於繳獲金軍的戰馬,右軍還是保持了清一色的騎兵。岳飛正準備開口響應,宗澤卻用決斷的口吻否定了一丈青的提議,他說:「留守司十五軍,五萬餘人,唯有右軍全是馬兵。上回滎陽至汜水一戰,右軍銳士亦自損折五百人,煞是可惜!自今以後,右軍尤須待機而動。」

最後,宗澤與眾將決定由馬皋夫妻統率六軍兵力,計二萬人,前往鄭州。六軍包括他們親率的中軍、張用的選鋒軍、王善的摧鋒軍、李景良的威勝軍、閆中立的武銳軍和郭俊民的振武軍,由張用一軍擔任前鋒。

完顏粘罕的大軍與宋軍正好在鄭州城中發生了遭遇戰。鄭州比開封小得多,城周只有約九宋里,開四個城門,城東寅賓門,城西西成門,城南阜民門,城北拱辰門。契丹人、都統耶律馬五率領金軍前鋒部隊由西成門入城,而張用的選鋒軍則由寅賓門入城,兩軍沿東西大街行進。

耶律馬五是最早投降金朝的遼將,他悍勇善戰,完顏粘罕特命他率三猛安契丹騎兵,擔任前鋒。他發現敵情,立即命令部兵們向各個小巷迅速穿插,企圖對宋軍實施迂迴側擊。與此同時,張用命令部兵們以戰車為先導,也向各個小巷分散推進。宗澤製造的決勝戰車,每輛車按規定配備五十五人,除推車兵外,以盾牌和長槍居前,弓弩隨後。當兩軍接觸後,宋軍的戰車很快就顯示了對騎兵的優勝,戰車遏制了騎兵的奔衝,宋軍對敵人近者用槍,遠者用箭。契丹騎兵的戰鬥力本來就不如女真騎兵,在宋軍的攻擊下,紛紛潰退。宋軍戰不多時,就奪據了整個鄭州城。

馬皋率領大隊人馬進駐鄭州城,而完顏粘罕初戰失利後,仍在城西紮寨,並且向宋軍挑戰。馬皋留李景良的威勝軍和閆中立的武銳軍守城,充機動兵力,他本人率其餘四軍出城,以三百輛決勝戰車組成密集的車陣。完顏粘罕親自指揮金軍,接連發起三次衝鋒,都被宋軍擊退。馬皋指揮宋軍反攻,完顏粘罕對此次戰事已喪失信心,率軍敗退。

宋軍以步兵為主,追擊的速度當然比不上金軍的騎兵。唯有一丈青與岳亨率騎士三百,深入窮追。金軍發現宋軍的少量追騎,又進行反撲。大批金騎包圍了宋軍,一丈青不甘示弱,率騎士死戰,卻是寡不敵眾。她騎乘的血斑驄前胸連中四箭,長嘶倒地,一丈青跳在地上,揮雙刀步鬥,又接連砍殺敵人。岳亨掄動渾鐵槍,趕來奮死相救,也被敵騎層層包圍,陷入自顧不暇的境地。

一丈青的騎士們大部戰死,剩下不足百騎。正在危急之際,馬皋率大隊宋軍步兵趕來,與金軍再次接戰。張用在亂軍中見到了仍然被金騎包圍的一丈青,他舞動一桿鳳嘴刀突入包圍圈,劈死兩名敵人,搶到一匹黑馬,然後跳下自己的白馬,高聲喊道:「郡夫人豈可無馬步戰,小將願以白馬相贈!」他一面說,一面就躍上黑馬。一丈青也不答話,她躍上張用的白馬後,繼續揮刀殺敵。

宋軍的戰車隊再次發揮了威力,完顏粘罕率金軍一直逃到了汜水以西,據守汜水關。馬皋也遵照宗澤的指示,乘勝收兵。他留下李景良、閆中立和郭俊民三軍守鄭州,自己率領另外三軍撤回開封。

轉眼間已是建炎元年的歲末。馬皋夫妻和張用、王善來到東京留守司,向宗澤唱喏,然後報告戰績,一丈青原先認為張用曾是個乘亂作亂的盜賊,素來有幾分輕視,這次卻用感激的語調說:「奴家身陷重圍,若不是張統制救助,只恐難以倖存。」馬皋也說:「張統制此回委是軍功第一!」宗澤說:「張統制為朝廷宣力,自有重賞。郡夫人亦當以恃勇輕進為戒!」

於鵬說:「開封百姓聞得馬統制獲捷,人心始安。」宗澤說:「東京百姓接連兩年,辭舊迎新,未得快活。可下令京城各門依舊按時啟閉,聽憑百姓出入,然而亦須用心搜索細作。除夕驅祟守歲,元旦慶賀,立春鞭牛,上元張燈,一如往昔。」

每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交年到下一年的元宵,從來是開封最熱鬧的時節,家家戶戶貼灶馬,送灶神,張掛門神、鍾馗、桃板和桃符,舉行儺儀,爆竹和紙炮驅祟,通宵圍著火爐守歲,元旦飲屠蘇酒,吃年 ,又稱索餅,類似今人的麵條,立春日鞭牛,大家分搶鞭死的牛肉,最後則是元宵的盛大燈會。然而在金軍的侵逼下,無論是宣和七年末到靖康元年初,還是靖康與建炎之交,開封百姓都根本不能有歡快的節日,特別是後一次,景況更加悲慘。眾人都明白宗澤的用意,是要通過節日的慶賀,使全城軍民樹立戰勝強敵的信心。

除夕之夜,在留守司內,宗澤特別召沒有家眷的部屬一同宴飲。王貴和徐慶到開封以後,由馬皋做媒,將兩個表妹許配他們,於是都成立了新家。王經、寇成等人也將他們的家眷接到了開封。在宗澤舉行的宴會上,除了他和兒子宗穎以外,另有岳飛、張憲、張用等十人。張用的妻兒也在戰亂中死去,如今還是單身。

平日菲衣薄食的宗澤,特別為部屬們設置了相當豐盛的酒菜。人逢佳節倍思親,岳飛望著桌上的瑤泉名酒,雖然香氣撲鼻,他還是牢記老母的囑咐,不敢碰一下酒盞,見酒思親,思親之情更重。他扭頭看著身旁的張憲,張憲平日酒量不小,但今夜只是淺斟薄酌,又不同岳飛說話,這無疑說明張憲也在思念著高芸香。宗澤一變平時嚴肅的神態,今夜完全成了一個最慈祥的長輩,他頻頻地向部屬們舉杯勸盞。

宗穎看出岳飛和張憲的心境,就說:「岳、張二統制,你們何不將老小迎至開封?」張憲說:「軍務繁冗,自家們尚無暇顧及。」宗澤說:「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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