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沮洳場的愛與恨

金朝東路軍到達析津府後,元帥們將大部分宋俘拘留在當地,卻又指派蓋天大王完顏賽里和真珠大王完顏設野馬分別押送兩批宋俘,前去遙遠的東北會寧府。

完顏設野馬押送的,是普通女俘一千四百五十人和男俘九百人,完顏賽里則是押送一批特殊宋俘,包括韋賢妃和她的三個兒媳、兩個孫女,另加宋徽宗第十四女洵德帝姬趙富金和柔福帝姬。劉貴妃生下三個女兒,長女茂德帝姬,次女安淑帝姬早死,洵德帝姬則是信王的三姐。她本已分配給了完顏奔睹,如今又與韋賢妃等同行,是因為金人未能抓獲康王和信王,另加懲罰,而前夫駙馬田丕則被扣留在析津府。柔福帝姬是未婚的諸帝姬中年齡最大的一個,按照金朝元帥們的商議,打算將這名處女獻納給金太宗。宋徽宗最不忍割愛的,當然是柔福帝姬,由於派遣宮女侍奉已無可能,他只能派遣宦官,但宦官們聽說要去遙遠而荒涼的東北,也是人人推辭,最後只有一個人自願陪伴,他就是白鍔。由於語言的隔閡,金朝在完顏賽里身邊委派了一名年輕的通事,名叫徐還。他是遼東漢兒,父親曾任遼朝小官。

完顏賽里和完顏設野馬兩支金軍分別出發。完顏賽里所率兩猛安的隊伍,出析津府東的安東門,經榆關進入東北。千夫長女奚烈國祿雖然因調戲朱後等挨了鞭打,見到了柔福帝姬,卻仍然不能自持。他在出城的第一天,居然跳上了柔福帝姬的坐騎,進行調戲。完顏賽里聞聲策馬趕來,大怒,說:「你竟敢戲弄進獻郎主底處女!」他抽出佩劍,往女奚烈國祿的腰眼刺去,女奚烈國祿落馬,卻躺在地上打滾掙扎,腰間流出了一股股鮮血。完顏賽里下馬取來大棒,用腳踏住他的後背,對準他的後腦狠狠一擊,女奚烈國祿方才斷氣。完顏賽里命令合扎親兵將女奚烈國祿的屍體扔進路邊的一條小河裡。

完顏賽里的身邊已有十二名女俘,但他得隴望蜀,又覬覦著另外幾名漢族女子。事實上,自從邢秉懿流產以後,他在沿途就已屢次調戲,只因邢秉懿以自殺抗拒,而尚未得手。如今這些年輕女子自然更無倖免之理。還未抵達榆關,他就先後姦污了邢秉懿、田春羅、姜醉媚和洵德帝姬四人。

燕山山脈在古時是中原與塞北的天然分界,榆關大致就是現在的山海關,當地只有居民十多家,出關不過幾十里,就是一片荒涼,關南和關北判若兩個世界。滿目蕭條,山童水濁,白草彌望,即使在遼朝全盛時期,榆關以北的各州也是人煙稀少,其人口還不及中原的一個小鎮,這更增加了宋俘們的悲傷和淒涼感。

在十天的行程中,幾個宋俘女子不約而同地對通事徐還產生了愈來愈多的好感。徐還面目比較清秀,在大群女真軍中顯然算是個美男子。他受了儒家文化的薰陶,對宋俘婦女們彬彬有禮,雖然剃頭辮髮,胡服左衽,對宋俘們還是用漢禮。過榆關後,柔福帝姬設法找機會與徐還並馬而行,她貼近徐還,就用漢語低聲說:「你若能救我,奴家願以身相許。」徐還感到尷尬,他說:「虜人看守甚嚴,我如何救你?」柔福帝姬到此已不能顧及羞恥,她說:「你便不能救我,奴也願以身相許,也強似被虜主污辱百倍。」徐還說:「公主,你須見國祿孛堇底下場,萬萬不可胡做!」柔福帝姬再也不說話,她只是長吁一聲,就不住地啜泣。徐還同情地望了她一眼,趕緊與她分開,彼此保持一段距離,卻又忍不住再三對她投以同情的目光。

出榆關後,這支隊伍一直依傍海岸北上,經過三天行程,來到了海雲寺。這是一座海邊的佛寺,其中有和尚二十多人,雖然規模不大,而建築還雖精美,景色更是出奇的秀麗,向東望去,只見海天同碧,浩渺無際,不遠處有一小島,其上樓閣層疊,乃是另一座龍宮寺,恍若神話中的仙山瓊宮。海雲寺後還有兩股溫泉,匯成兩個小池,泉聲琤琮,噴珠濺玉,碧水漣漪。在荒涼的塞北有如此景緻,連那些粗悍的女真將士也感到賞心悅目。熟悉路途的徐還對宋俘們說:「此去再無美景,你們在此可蕩滌愁悶,稍開心顏。」邢秉懿說:「自家們唯求早日還鄉,敢煩徐官人代寫一疏文。」徐還面有難色,說:「此事須告報蓋天大王,我豈能擅自書寫。」徐還去了一會兒,又與完顏賽里一同來到佛殿,他面帶喜色,對宋俘們說:「蒙賽里郎君允准,你們可叩謝郎君。」宋俘們謝恩後,徐還開始用毛筆寫了一篇簡單的疏文:

「天覆地載之間,飲啄皆由於佛蔭;男生女育之類,涵濡悉荷於神恩。豈獨忠義之心,人人具有;抑亦生成之德,物物皆同。故鄉逾四千里路,空手無七十萬錢。馨香一枝,敢忘薄薦之誠;丹心一片,唯求舊巢之歸。敬祈神通,了此宏願。」

大家看後,都說疏文寫得言簡意賅,表達了眾人的心願。於是,從韋賢妃到她的兩個孫女,還有白鍔,一共九人,都洗手焚香,畢恭畢敬地跪在釋迦牟尼佛像前,叩頭祝告。柔福帝姬見到這篇疏文後,對徐還更加愛慕,她設法單獨拉徐還到觀音大士像前,叩頭祝告說:「罪女命薄,罹此大難,只求菩薩保佑,早日南歸,並與徐官人成秦晉之好。」她的話當然不但是說給菩薩聽的,也是說給人聽的。徐還聽後,只能尷尬而惶惑地走開了。

當天海雲寺特別為完顏賽里、徐還和宋俘設宴。宋俘們沒有料想到,和尚們供應的竟是酒肉薰炙,而僧徒們也與俗人一起大吃大嚼。飯後,完顏賽里賞賜了白銀十錠,寒酸的宋俘也只能給予薄酬。金軍在海雲寺多住了一天,大家紛紛到溫泉池中洗澡。宋俘們白天當然不敢去溫泉,經過商議,只能在黑夜偷偷摸摸前去,由白鍔擔任望風,才一滌長途跋涉的塵穢。

這支隊伍繼續北行五天,忽然發現了一個鹿群,完顏賽里立即下令一千二百多金兵圍捕,只留下一謀克金軍和徐還看守宋俘。徐還閒著無事,就向宋俘們介紹說:「大金國人酷喜遊獵,郎主在會寧府,不分四時,率后妃、親王、近臣出獵,以隨駕軍兵密佈四圍,將狐、兔、豬、鹿之類驅入圍中,然後由郎主先射。今日底圍獵尚不如會寧府底盛大。大金國人平日精於田獵,故戰時長於騎射。」柔福帝姬問道:「大金國女子可也長於騎射?」徐還說:「女子們都騎得烈馬,然而未必擅長弓箭。」

圍獵是女真人的盛大節日,當天獵殺的鹿竟達六十三隻。女真兵個個興高采烈,他們生起篝火,割鮮烤食。宋俘們也分吃烤鹿肉。不料完顏賽里在酒肉厭飫之餘,突然起了一種奇怪的淫心,竟將四十八歲的韋賢妃也拉去強姦。白鍔眼見主母被辱,不由痛心落淚。但眾人都萬萬沒有料想到,這次強姦卻很快變成順姦。古時的婦女一般都是在四十上下的年齡停經絕育,而身體很健的韋賢妃卻至今尚未停經,完顏賽里很快挑逗起韋賢妃旺盛的慾火。韋賢妃事後回到宋俘群中,臉色緋紅,而並無哀痛的表情,不能不使所有的成年人感到十分驚訝。

徐還在吃驚之餘,開始向宋俘交待往後的艱難行程,他說:「往前行,便是泥淖沮洳之地,極是難行。五百年前,大唐太宗親征高麗,即是過此遼澤,須翦草填道,水深處以車為橋,太宗皇帝亦是親自負薪於馬鞍,以助軍役。大軍過往,尚是如此艱難,你們過大澤,尤須小心。遼澤一帶,蚊虻極多,不分晝夜,叮咬人畜。」白鍔稱讚說:「徐官人煞是飽讀經史,對前朝底事,瞭如指掌。」

徐還感嘆說:「自家底二十一世祖,即是隨大唐太宗東征,二十九世祖又移居遼東。可嘆中原武功不競,我等漢兒雖是心向大宋,卻辮髮左衽,先為遼人,後為金人。」這是他第一次表白自己的心跡。柔福帝姬對徐還仍是不死心,說:「可惜徐官人未曾去得汴京,此處荒涼,非燕京可比,而汴京繁華,又非燕京可比。江南之地,更是人稱上界有天堂,下界有蘇、杭。」徐還仍是搖頭嘆氣,說:「可惜宋主居富庶之地,卻不能藉其事力,一統天下。大唐太宗雖是殺兄逼父,卻收攬了多少英豪,武功蓋世。大宋太宗亦是殺兄篡位,卻不能重用一個楊無敵,而屢敗於遼兵。且不說遼東,便是燕雲亦成異域。」白鍔聽後,不免暗暗吃驚,心想:「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不料國史秘聞,亦未能瞞過北人。」柔福帝姬驚奇地說:「我還不知大宋有個楊無敵。」徐還說:「便是一代名將楊業。他雖身死北國,遼人甚為敬重,漢兒們為他四處立祠,而自來不直呼其名。」韋賢妃等女俘們並不關心國史,而徐還的話卻引起白鍔內心很深的感慨,儘管宋亡,但白鍔卻仍恪守臣規,不想對宋朝的列祖列宗公開評議。

下一天,這支隊伍來到梁魚渦,就開始進入沼澤地。遵照徐還的吩咐,宋俘們都戴著蓋頭或用紗巾蒙臉,身穿幾層衣服,不讓一寸肌膚外露,以免蚊虻叮咬。他們隨金軍走過一個又一個沼澤,積水最深處可過馬腹,所穿的衣裳全部被泥水浸濕。柔福帝姬暗自統計,當天竟一連走過三十八個沼澤。不料正在走第三十八個沼澤時,她的坐騎突然陷入泥淖之中,幸虧白鍔和徐還奮力相救,方才脫險。

當夜,這支隊伍找到一塊稍乾的地方憩息,每個人都是渾身臭泥漿,卻誰也不敢脫衣,因為成群的蚊虻,在他們周圍嗡亂飛。大家只能圍在篝火旁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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