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燈會和球會

在宋欽宗被軟禁期間,金人同意由翰林學士承旨吳幵和翰林學士莫儔向開封城裡傳旨。兩人在正月十一日就和蕭慶、劉彥宗一起進入南薰門,只見有僧道、士民幾千人,集合在吊橋前,幾乎人人手捧小香爐或幾柱香,整個地區香霧繚繞,其中有好幾百人則用佛教最虔誠的燃頂、煉臂等儀式,跪在城門前。他們見到有人進城,當即有太學生徐揆代表眾人上前,他說:「開封百姓知得聖上再至大金軍前,人心朝夕惶恐,已在宣德門至南薰門羅列無數道場,專為聖上祈福。如今開封底黎民,已是『抽釵脫釧到編戶,竭澤枯魚充寶賂』,只願聖上回駕大內。徐揆不才,願赴大金國國相元帥、二太子元帥駕前,面陳開封百萬父老之意。」見到這種場面,連蕭慶和劉彥宗也不免感動,蕭慶瞧著劉彥宗,劉彥宗只得說:「爾等眾人且可寬心。待上元之夜,二太子在劉家寺舉行燈會,恭請南朝皇帝共度良宵,然後便回。」

然而徐揆仍不肯罷休,說:「感荷大金國相與二太子盛情,我有上書一封,願面呈國相與二太子。」蕭慶皺了皺眉,然後吩咐一個契丹從吏說:「你可將這個秀才帶至青城,交付高尚書,好生管待!」高尚書是指他的好友兵部尚書高慶裔。徐揆神色慷慨,辭別眾百姓後,就毅然決然地隨金兵出城。

吳幵、莫儔、蕭慶、劉彥宗等人沿御街北上,果然見到路邊有數不清的道場。蕭慶和劉彥宗不免有點於心不忍,他們不想再去對宋廷的太子和群臣頤指氣使,就對吳幵和莫儔說:「你們自可將國相、二太子與南朝皇帝之意傳諭。」兩人說完,就徑去尚書省休息。

宋欽宗離開大內後,留下了皇太子監國的御旨,於是十歲的趙諶不得不在宣德門樓主持朝政,朝會的儀式完全廢止,只有孫傅、張叔夜和梅執禮三人在門樓陪坐。吳幵和莫儔上樓稟報和談情況,特別強調帝姬和親,須由宋徽宗作主,趙諶說:「姑姑底事,叫我如何奏稟翁翁?」莫儔說:「虜人催逼甚緊,只為聖上平安歸來,殿下須自去面奏太上。」張叔夜說:「昨夜虜人自四壁下城,被軍士、百姓掩殺,死傷以百計。」梅執禮補充說:「城中萬姓為見主上去虜營,紛紛打造軍器。」吳幵聽後,不免更加焦急,說:「萬萬不可與虜人相抗,若是如此,聖上更自歸來不得!可命徐大尹出榜示,不得私造軍器,以免引惹生事。如更打造,重法斷遣。」他所說的徐大尹就是開封府尹徐秉哲。梅執禮反駁說:「唯有打造軍器,方能使虜人有所畏忌,而放聖上回歸。」

下午,吳幵和莫儔經過商議,決定找平時相好的吏部尚書王時雍和徐秉哲。在互通情況後,吳幵說:「事勢到此,我等只得自掃門前雪,且不管他家瓦上霜。」徐秉哲問:「如何掃雪?」莫儔說:「我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他說出了兩人的計劃,王時雍和徐秉哲表示贊同。當天夜裡,蕭慶和劉彥宗應邀來到開封府衙,參加四人的宴會。儘管圍城三月,城裡的物價飛漲,天天有人成為餓殍,很多人因為長久沒有蔬菜,缺乏維生素,而得了腳氣病,或者雙目失明,但本府宴會的酒菜仍然十分豐富。菜餚共計有七十二品,酒是本府的瑤泉名酒。府吏還是按四司六局,也就是分帳設司、賓客司、廚司、臺盤司和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油燭局、香藥局、排辦局,用高級宴會的規格接待貴賓。徐秉哲命人挑選了十名美妓,在席上演奏彈唱。妓女們首先彈唱的,是歐陽修的艷詞《南歌子》:

鳳髻泥金帶,龍紋玉掌梳。走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

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等閒妨了繡工夫。笑問雙鴛鴦字,怎生書。

四名宋朝官員向兩名金使競相獻媚,來回勸酒。在燈紅酒綠、紅粉青娥、鶯啼燕語的氛圍中,蕭慶和劉彥宗兩人不禁心蕩神迷,難以自持。徐秉哲見兩名金使已經半醉,就適時收場,命令十名妓女侍候他們入帳。

莫儔笑著說:「英雄難過美人關,這二人已入自家們底彀中。然而今日若無徐大尹作主,便難能成此美事。」王時雍卻說:「且慢高興,此二人不過是國相與二太子帳前底一鷹一犬,若不能通得國相與二太子底關節,便難以左右逢源。」吳幵說:「若不能通得此二人,又如何通得國相與二太子?」徐秉哲還有幾分膽怯,說:「我只怕孫、張二樞相知得。」王時雍說:「此二人不過是朝中行屍,何懼之有?自今以後,在城中便由我與你主張,大金元帥底旨意須由吳、莫二內翰傳諭。」

事實上,從吳幵和莫儔兩人回城的當天,開封府就不請示尚書省,逕自出文榜,下令嚴禁打造兵器,以及收繳民間兵器。十二日,吳幵和莫儔兩人回青城齋宮,而開封府下令搜刮從大內、寺觀到民間的所有燈飾,組織人力和軍士,送到城東北各門。此外,開封城內的第一批女子,包括妓女,蔡京、王黼等犯罪官員家的姬妾、女使,約有五百多人,都一律濃妝艷抹,膏沐粉黛,坐在牛車或驢車中,發送金營。那些在花街柳巷過慣賣笑生涯女子,至此也哭聲不絕,有的女使和妓女還在車裡大罵:「爾等任朝廷大臣,作壞國家至此,卻令自家們滿虜人之欲,塞番人底意,你們有何面目活在人世!」但哭罵歸哭罵,他們還是身不由主,如同無辜的綿羊驅入餓狼群中,被恣意蹂躪。

茂德帝姬居然也成為第一批女子中的一人。她一直住在延福宮,同父親延捱最後的,也是最難過的時光。她的小侄子趙諶萬般無奈,只得將吳幵和莫儔的傳話,帶到了延福宮。宋徽宗對女兒作了最後的勸解,茂德帝姬只好出宮回府,準備行裝。不料她回府還坐未暖席,就有人稟報,說是開封尹徐秉哲已經命妓女冒名頂替,請她去府衙,另外安排隱藏之計。茂德帝姬信以為真,她出門登上驢車,就被飛快送出距離劉家寺最近的永泰門。

茂德帝姬出城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震驚了城內所有的達官貴人之家。許多已婚和未婚貴婦不得不蓬頭垢面,四齣倉皇逃竄,請求貧民下戶收容,甚至甘願充當一些人的婢妾,只求免去金營。

送茂德帝姬的驢車直奔劉家寺大寨,她下車後,透過紫羅蓋頭看到周圍的情景,方知上了大當。完顏斡離不親自上前,用手揭去蓋頭,茂德帝姬嚇得渾身戰慄,面無人色。李巧奴急忙上前,扶住帝姬,說:「五帝姬不須驚慌!奴家在此侍候。」完顏斡離不見到茂德帝姬雖然不施脂粉,頭髮鬆亂,無一件頭飾,愁容滿面,卻仍是天生麗質,就用生硬的漢話說:「帝姬到此,和親便成,我既不能虧負你底父皇、兄皇,也須好生關照你。」李巧奴將茂德帝姬攙扶進臥室,勸酒勸食。茂德帝姬在半醉半醒的狀態下,被完顏斡離不所淫辱。

但完顏斡離不決不會以茂德帝姬一人為滿足,凡是送到東路軍的女子,由他第一個挑選,然後再由族叔完顏撻懶以下分別挑選。西路軍卻稍有不同,由於完顏穀神在軍中事實上與完顏粘罕平起平坐,凡是送來的女子,就由他們倆首先挑選,然後再由他人挑選。身為元帥右都監的耶律余睹卻須等女真萬夫長們挑選完畢,才輪到他挑選,這當然使他心中憤憤不平。

正月十三日,經再三交涉,完顏粘罕和完顏穀神還是接見了徐揆。高慶裔最初一直勸阻徐揆,說:「你是一個秀才,知書識理,國相與監軍豈能聽從於你。不如且回城中,我當設法,叫蕭慶保全你全家老小。」徐揆說:「我乃一介書生,略知孔孟仁義之理,國勢危迫,豈容獨善其身。上救君主,下拯黎民,兼濟天下,正是份內之事。」高慶裔在徐揆的不斷央求下,才報告了兩位金帥。

徐揆進入廳堂,只見完顏粘罕和完顏穀神坐在交椅上,有八名強顏歡笑的女子分立身旁,兩人近日有美女侍候,心境頗佳。徐揆行拜禮,然後將袖中的書信遞給高慶裔,高慶裔正準備口譯,完顏穀神卻說:「將此書信交我。」如果說完顏粘罕連女真文也不識幾字,創製女真文的完顏穀神卻頗通漢文。他讀完信,就用生硬的漢話說:「秀才,煞是忠心為國。你在南朝尚無官封,若投拜我大金,我當封你一個孛堇。」徐揆說:「深感元帥監軍底厚意,徐揆乃是山野戇愚,不堪當大金官封。徐揆在書中已瀝血陳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唯求紓君父之難。如若國相元帥與元帥監軍將君父與徐揆一同放還,徐揆與全城百姓便是蒙大金天地之恩,當結草啣環,以圖報答。」

完顏粘罕開始顯出不耐煩的神情,說:「你且先回城中,南朝皇帝底事,須由自家們緩緩商議。」徐揆嚴肅地說:「我受全城父老之託,前來致書陳請,君父不回城,我也無面目回城見父老們。切望大金元帥們開恩!」完顏穀神瞪大眼睛說:「你休要囉唆,自家們放你回城,已是對你底寬恩!」徐揆說:「君父不歸,我願在此陪君父為質!」完顏粘罕吼道:「你若不走,休怪我無情。」他吩咐合扎親兵準備棍棒,高慶裔勸徐揆說:「你須急速歸去,若留在此處,國相元帥便要將你敲殺。」徐揆神色不變,說:「我怕死便不來,來便不怕死,只求國相元帥放我主回城。」完顏粘罕憤怒地從親兵手裡取過粗木棍,在徐揆面前晃了一晃,徐揆還是不為所動。怒不可遏的完顏粘罕就掄起木棍,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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