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釜魚之樂

再說開封城內,十二月三日,宋欽宗親自到延福宮安慰太上皇后,就在祥曦殿恢復朝會,接受百官的朝拜,並且下令百官和僧道、百姓們到南薰門,向大金國相和二太子致謝。朝會尚未結束,就有宦官上殿稟報,說:「有大金國使蕭慶入來,今已在南薰門下等候。」宋欽宗忙命馮澥和曹輔出迎。

馮澥和曹輔急忙來到南薰門,與蕭慶在馬上互相行禮。蕭慶笑吟吟地說:「敢煩二位執政相公出迎。既有劉晏被殺之前戒,國相與二太子特命三百契丹兒郎,護我入城,不知大宋可能接納否?」馮澥和曹輔面面相覷,面有難色,卻又都不敢反對。蕭慶不等他們表態,就笑著吩咐三百契丹兵說:「既有二位相公依允,自家們進城便是!」三百契丹兵一半騎馬,一半步行,跟隨蕭慶,沿著寬闊的御街北上,旁若無人。馮澥和曹輔很快發現,在金軍的隊列裡,竟還有降金的宦官鄧珪、梁平和王仍。他們只能命從吏飛馬回宮通報。

蕭慶熟門熟路,逕自來到尚書省住宿。三百名契丹兵都能說漢語,他們在鄧珪等人的引領下,擅自封存了開封城內所有的府庫。一紙國書遞到宋欽宗御案之上,要求立即搬運府庫中的絲織品、金銀珍寶等出城,犒賞金軍。宋欽宗無可奈何地長吁一聲,對身旁的邵成章說:「也只得由他!」從當天下午開始,宋軍兵士在鄧珪等宦官和契丹兵的監督下,用車輛向開封四圍的各個城門搬運,三日不絕。

五日早朝,百官們又驚奇地發現,蕭慶也參加朝會,並且挺胸凸肚,昂然立在宰相何栗之上。朝會的第一個節目,就是蕭慶呈遞又一份國書,要求宋方繳納一萬匹馬,蕭慶還說:「啟稟南朝皇帝陛下,你底赤玉騮煞是好馬,敢請奉獻國相元帥,以表皇帝講和底誠心。」宋欽宗十分難堪地沉默著,而蕭慶卻等不及,他代宋欽宗發話說:「既是南朝皇帝依允,便請何相公與開封府尹徐秉哲,日下拘籍,若有隱藏不納者,並行軍法。唯有朝官,方許留一匹。」

宋欽宗至此也只得說:「便依蕭節使所請。」他真有一種芒刺在背之感,說完這句話,就下令「退殿」,不料蕭慶卻不肯罷休,他說:「且慢!我另有事,須奏稟陛下。軍前早有一個札子,索取干戾人與兩河州軍長官血屬,然而至今未有一人到大金軍前。」宋欽宗無可奈何地望著何說:「凡在城內底,且先交付大金軍前。」

從五日當天開始,開封城內的馬兵就牽著自己的戰馬,步兵們則牽著官員和百姓家的馬匹,到各個城門交付敵人,他們幾乎個個面帶愧色。一大批兩河長官的親屬,包括前述汪伯彥的兒子汪召嗣和女婿梁汝霖,也被軍隊押送到各個城門,並與金軍辦理交人的手續。

宋欽宗躲進了崇政殿,悶悶不樂。邵成章報告說:「今有監察御史張所與馬伸申乞面對。」宋欽宗此時的心境,其實不想召見任何臣僚,但也只能將兩人宣召入殿。張所和馬伸叩見皇帝禮畢,宋欽宗也並不賜坐,馬伸首先說:「不知陛下以為國運如何?」宋欽宗顯然不願多說,他只回答了四個字:「聽天由命!」張所激憤地說:「番人昨日封府庫,今日索馬,明日必將索軍器。待軍器索盡,百萬生靈無兵刃可以禦敵,上自陛下,下至百姓,便成虜人刀俎間底魚肉!」宋欽宗面色鐵青,卻並不答話。

馬伸說:「臣等計議,如今有上、中、下三策,請陛下抉擇。」宋欽宗問:「怎生底三策?」張所說:「上策則發遣蕭慶回金營,虜人不退兵,便不交付一兵一馬,如若番兵下城,便與他們決一死戰;中策則虛與虜使周旋,馬不可盡交,軍器更須留其大半,吩咐軍民嚴加守備,萬不可事事依順;下策則虜人有求必應,坐以待斃。」宋欽宗嘆息說:「朕已上降表,如何再用上策?戰不能戰,守不能守,然亦豈有坐以待斃之理,朕便依卿等底中策。」

馬伸和張所剛退殿,又有小宦官報告說:「太上在延福宮請官家說話。」宋欽宗匆匆趕到延福宮的成平殿,只見除宋徽宗和鄭太后、喬貴妃外,另有一對男女,淚痕滿面,站立殿上,他們是宋徽宗的第五女、茂德帝姬趙福金和駙馬蔡鞗,兩人今年分別為二十一歲和二十歲。北宋後期奸相蔡京共有八子,蔡鞗是他的第七子。宋欽宗即位後,殺了他的兩個兒子,並將蔡京的全家流放嶺南。唯有蔡鞗因為是駙馬,雖然被除名、勒停,而夫妻恩愛,仍然留在京城。然而按照金人索取所謂干戾人,蔡京的親屬也在其中,蔡鞗須被押送金營。

宋徽宗在三十四個女兒中,最喜歡的是趙福金和第二十女、柔福帝姬趙多富,後改名嬛嬛。茂德帝姬是死去的劉貴妃所生,宋徽宗認為她最像母親,是眾多的女兒中最漂亮的一個,而柔福帝姬是死去的另一王貴妃,人稱小王貴妃娘子所生,今年十六歲,尚未出嫁。

宋欽宗見到這種情形,已明白了一切,他向父親下跪,用十分感傷的語氣說:「不肖臣桓不能保全五駙馬,特向太上官家與五姐請罪!」茂德帝姬用傷心和責備的口吻說:「大哥直是恁的無情?」喬貴妃說:「五姐且休,官家乃是仁恕之君。五駙馬除名後,又賜了你們多少錢物。」宋欽宗與茂德帝姬雖非一母所生,但感情一直不壞,他將蔡鞗除名、勒停後,不但額外賜了茂德帝姬很多錢財,還允許蔡鞗繼續出入龍德宮。宋徽宗親自將兒子扶起,說:「大哥,請你到此,亦只為計議此事,共商良策。」宋欽宗搖搖頭,說:「我已命何栗與蕭慶計議,欲免五駙馬去虜營,而虜使堅執不允,委是無計可施。」

喬貴妃說:「聞得金國二太子尚通商量,不似國相兇狠。官家豈不可與二太子作書,命大臣專送到劉家寺,亦是一法。」宋欽宗苦笑著說:「便依喬媽媽之計。」他當場修書一封,請父親與眾人過目後,命曹輔送往劉家寺。曹輔回來報告,說完顏斡離不只是表示,在退兵時,可將蔡鞗交還宋方,這個消息對宋宮已算是天大的恩典。接著,宋欽宗命令曹輔親自將蔡送到劉家寺敵營。

第二天,宋欽宗又親自來到延福宮,這回也是為著他五妹的事,卻又更難於向父親啟齒。然而他再難於啟齒,也必須啟齒。原來蔡鞗出城前,夫妻倆哭哭啼啼,茂德帝姬最後特別派自己最親信的女使李巧奴隨丈夫出城,以備在金營侍候。李巧奴原是宮女,隨茂德帝姬出嫁。完顏斡離不見到美貌的女子,當夜就進行淫污,李巧奴也只得曲意逢迎。合歡之後,完顏斡離不向她打聽宋宮的女子,李巧奴說:「貴妃大、小劉娘子與王娘子都已身死,喬娘子亦是年過四十,太上雖另有新寵,然而比不得這四位娘子。若論容貌,如今底妃嬪一個也比不得茂德帝姬,與其母大劉娘子煞是相像,也有人以為勝似其母。」鄧珪投降金人後,完顏斡離不也曾向他打聽宋宮女子,鄧珪把宋宮女子吹噓得個個貌若天仙,而又特別稱讚茂德帝姬是美中之美。現在聽到李巧奴的說法與鄧珪完全一致,就恨不能將茂德帝姬立時抓到手心。第二天,他特派親信的漢人、知樞密院事劉彥宗入城,與蕭慶同駐尚書省。劉彥宗代表完顏斡離不向宋方提出較為寬大的和親條件,只要茂德帝姬入金營,就立即放回蔡鞗,並且設法勸說完顏粘罕及早退兵。

宋欽宗不敢立即依允金人,他想來想去,只能向宋徽宗如實報告,由父親決斷。宋徽宗聽後,立時淚流滿面,說:「漢唐之盛,尚有和親,然而拆離一對恩愛夫妻,是何道理?」宋欽宗從稟報之初,就是一臉羞愧之色,他早已決定,自己對此事不置一詞,只聽父親處置。鄭太后和喬貴妃實際上都傾向同意和親,但因為茂德帝姬不是自己所生,都不便開口。宋徽宗哭了多時,然後對宋欽宗說:「如今亦只得和親,然而須緩緩底勸說你五姐。」他掃視著鄭太后和喬貴妃說:「自今便請五姐入延福宮住,你們須加勸諭。」鄭太后立即回答說:「五姐非老婆所生,我勸諭不得。」喬貴妃說:「此事亦只得由太上官家自勸。」宋徽宗長嘆一聲,說:「待老拙自勸便是!」

宋欽宗退出延福宮,通過馮澥和曹輔向劉彥宗說明原委,劉彥宗顯得頗為開通,說:「二太子亦不願見一個整日流淚底美人,自須緩緩勸諭。」自從雙方商定和親以後,宋欽宗的處境似乎稍有改善。馬匹向金人繳納了七千多匹後,就不再催逼。十二月六日,金軍果然向宋方索取兵器,但除了甲仗庫中的兵器搬運出城外,流落城內的大部分兵器也並不催逼。更重要的,是蕭慶不再參加朝會,對宋欽宗而論,在朝會中少了這個頤指氣使,使他坐如針氈的人,無疑成了金方的天大恩惠。他利用這個間隙,通過何栗下令,將城破之時「劫駕」的殿前指揮使左班押班蔣宣、右班押班李福和另一衛士盧萬處斬,自認為是消除了身邊的隱患。

實際上,金軍仍是得寸進尺,不斷提出新的條件和邀索。一會兒是搜刮金銀財寶,一會兒是拘押工匠到軍前,一會兒是勒索絲絹一千萬匹,一會兒是除兩河以外,又要割讓蒲州和解州,一會兒又從城外派人,搬運國子監的圖書。宋欽宗除了軍器,雖然表面上下了嚴令,其實並不認真收繳外,其他無不一一從命。由於搜刮的金銀財寶不足數,有人告發鄭太后娘家首先隱藏金銀財寶,宋欽宗就親自下詔,銷毀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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