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神兵之厄

閏十一月十一日清晨,完顏斡離不親臨東水門督戰,他聽到昨夜宋軍出擊,焚燬宣化門攻具的消息,忙將指揮責任交付元帥左都監完顏闍母,自己和完顏撻懶各率合扎猛安軍三百騎,前去青城大寨。「合扎」的女真語義是侍衛(「合」音各),金朝的元帥們各有一合扎猛安兵力,作為親兵。在一路上,完顏斡離不對族叔說:「粘罕性暴,婁室與銀朮可隨阿爹征戰十年,出生入死,恐粘罕責罰太重,自家們須前去救護。」完顏撻懶笑著說:「粘罕性暴,亦須仰仗婁室與銀朮可之力,你何必過慮!」

兩人抵達青城,逕入大寨,只見完顏婁室與完顏銀朮可跪左膝,蹲右膝,聽受完顏粘罕的斥罵。完顏粘罕見完顏斡離不與完顏撻懶進入,也並不招呼,仍是用女真語繼續斥罵,最後,他說:「限爾們於二十一日前,另造攻具,填平護龍河,須管於當日午時破城!破不得城,兩罪併罰,決不容情!」完顏婁室和完顏銀朮可不敢應命,只是向完顏穀神和兩位東路軍元帥投以哀求的目光。完顏穀神吩咐說:「可發付全軍漢兒與南人,不捨晝夜,趕造攻具。凡有死者,不論何人,將他們底冰屍填塞護龍河。爾們且退下!」完顏婁室和完顏銀朮可只得退出堂屋。

完顏撻懶對完顏粘罕說:「斡離不恐你責罰太重,特與我前來救護。」完顏粘罕笑著說:「兩人是我底左右臂,我豈有折斷自家左右臂之理。」正說話間,親兵報告有太史官求見,完顏粘罕吩咐讓他們進入。蕭如忒、耶律孛萌和耶律未極母見到眾位元帥,忙行女真跪禮。完顏粘罕問:「你們有何事稟告?」蕭如忒代表三人說:「自家們昨夜觀天象,今晨占羊骨,軍神言道,天象有變,須至十二月四日前,方得破城。」軍神是契丹人尊奉的一位神祇。完顏粘罕聽後,生氣地把手一揮,說:「還不退下!」三名太史官滿頭是汗,諾諾連聲而退。金軍重新趕造攻具,宣化門下的戰鬥又是漸趨激烈。

單說郭京自從正式出任統制六甲神兵後,就每日在天清寺招兵。天清寺正好在宣化門裡,寺中有著名的興慈塔,就是今存的繁塔。他的六甲法被開封人愈傳愈神。按他的官銜,不過是正七品的武略大夫、兗州刺史,而大家卻紛紛稱他為「郭相公」,給予宰執大臣的尊稱。人們呼叫「郭相公」時,還往往以手加額,以示敬意。有人甚至在談話中有意避免「京」的名諱,而以「畿」代「京」。郭京平日深居簡出,偶而率領一群身穿奇裝異服、面塗五顏六色的神兵上街,市民便夾道圍觀和歡呼。

楊再興等六個義兄弟,自從宣化門出戰立功後,卻得不到應有的功賞,不免憤憤不平。王蘭提議說:「我等可去投充神兵,也可博個一官半爵。」高林卻表示反對,說:「郭京裝神弄鬼,豈可信他!」六人之中,五人都是目不識丁,唯有高林卻頗通文墨,也只有他一人不信郭京的六甲法。李德說:「三哥不信,便尤須到天清寺,看個究竟。」高林拗不過眾人,就隨大家一起前去天清寺。

六甲神兵按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六將編組。其中甲子將的正將原是開封市中一個賣線的小販。郭京認為他的年命好,有異相,就選用為正將,授以從八品秉義郎的武官。由於前來投募的人太多,郭京無法親自一一選拔,就授權六員正將代他選拔。

六人抵達天清寺後,只見寺院內外,人群擁擠,摩肩接踵,連身材短弱以至殘廢者也來湊熱鬧。因為據說郭京選兵,只問生辰年命相合,不問身體是否健壯,武藝是否高強。凡被選中者,首先可領得一份相當豐厚的錢、糧和絹帛,宋時稱為「招刺例物」,窮苦百姓可用以養家餬口。楊再興等六人擠到甲子正將的面前,姚侑認出此人,說:「你不是相國寺西廊內賣線底劉細九麼?」原來劉細九有一回曾被一個無賴欺負,虧得姚侑救助,劉細九說:「好漢,我如今官居秉義郎,為朝廷命官。我貧寒半生,而今時來運轉,這亦是蒼天有目,又多蒙郭相公提攜。」

姚侑向他介紹了自己的義兄弟。眾人聽說他寸功未立,卻平步青雲,而自己血戰一場,卻未得半點官賞,不平之氣,油然而生,但也不好意思向劉細九發洩。高林問:「敢問六甲神兵有甲子等將,此為何意?」劉細九說:「六甲神兵以六人為保,六保為隊,六隊為部,六部為將,每將一千二百九十六人,連同郭相公,正合七千七百七十七之數。郭相公言道,此數正合天地運動之機,陰陽造化之妙,且不說番兵十萬,便是百萬,又有何懼?郭相公擇日率自家們出城,已備下檻車數十乘,當生擒金虜國相、二太子,獻俘於宣德門樓下。我追隨郭相公,也可博個封妻蔭子,坐享半世富貴。」

楊再興說:「自家們亦欲投募六甲神兵,不知郭相公可能收容?」劉細九說:「敢請列位好漢自報生辰八字。」他聽了六人的自報後,便搖頭嘆息說:「可惜!可惜!六位好漢如此英雄,卻是年命不合!」楊再興等五人只能自嘆命運不濟,唯獨高林說:「敢請通報郭相公,我欲一試他底神法。」劉細九說:「郭相公整日打坐雲床,用十五歲以下童女,採陰補陽,頤養真氣,以備朝廷一日之用。如何可輕試神法?」高林也聽說郭京每天要用一名童女,並且須挑選面目姣好者,無數童女及其父母都爭先恐後,自願應聘,而以得不到「郭相公」的採擷為恨,就說:「僅此一端,郭京底幻術必是左道而無疑!敢煩告知郭京,如他不敢叫我試他底神法,必是以妖怪誑惑世人!」劉細九說:「好漢如此說,豈不罪過!」但他認為,高林既然出言不遜,自己也不容不去報告。

郭京從一個行將退伍的「剩員」,轉眼之間成為開封城的救星。他對自己的神術也十分自信,每天在一間清淨的房內修煉,修煉的方法有二,一是長時間靜坐,調養精氣,二是受用童女。道教煉丹,迷信所謂紅鉛黑汞,按照道家一個內丹派的理論,「真鉛」藏於少女之身,他姦污童女,也並非完全出於淫心。

郭京得到朝廷官封後,人們已不得隨便見他,只有劉細九等少數人,可以出入他的房寢。劉細九進屋後,向郭京畢恭畢敬地跪拜,雖然他用語盡量委婉,郭京聽後,還是十分震怒。然而郭京既以真人自命,表面上就不得發怒,他用心平氣和的語調說:「既然如此,我當一試六甲神法,管教高林心服口服。」

郭京頭戴混元巾,身穿一件繡有白鶴圖案的紫色絲綿氅,腳穿草鞋,走到天清寺庭院之中,他仍然如上回在皇儀殿那樣,命從人在庭院用白灰畫了一個大圓圍,分別開了生門和死門。劉細九帶高林等六人進入庭院,與郭京相見後,郭京問劉細九:「你與高壯士何人力大?」劉細九說:「我身體羸瘦,豈能與高壯士角勝負!」郭京吩咐說:「爾與高壯士各自帶麻繩一根,他入死門,爾入生門,管教爾生縛高壯士出陣!」於是在郭京作法唸咒,焚燒符籙後,兩人分別從死門和生門進入,而結果是高林輕而易舉地將劉細九按倒在地,用麻繩捆縛後,單手提劉細九出圈,簡直就像提一隻雞,輕放在地。高林對劉細九說:「多有得罪!」當即將他解開綁繩,然後又對郭京說:「郭統制,你尚有何說?」

這是連郭京本人也不曾預料到的後果,眾人都大吃一驚。但郭京畢竟老於世故,他很快就改口說:「高壯士,你於何人何處學得異術,能破我底神法?」羅彥笑著說:「三哥從幼至長,何曾遇得異人,學得異術。」郭京又對楊再興等六人,逐一仔細觀察相貌,十分鄭重地說:「六位壯士請報自家底年命八字!」他聽了各人的自報,然後說:「我閱人多矣,如六位壯士,都有異相,虎步熊行,滿面紅光,他日腰金紆紫,後福不可限量!故我底神法,被高壯士不攻自破。」姚侑當即對郭京訴說有功不得賞的事,郭京說:「此是列位一時之厄,如今正值時來福至,建立功名之際。你們底年命不得充神兵,卻可任訓練官。待我稟明孫樞相,先以你們底前功陞官。日後破番兵,直抵陰山,壯士們必定官至節度使!」於是,楊再興等六人立即成為甲子等六將的訓練官。

楊再興等五人滿心歡喜,唯獨高林私下對義兄弟們說:「我觀郭京此人,煞是妄誕。他見自家底幻術敗露,便以封官許願,緘我等之口。官家、何相公若信他底幻術,必定敗事!自家們不妨將計就計,便在天清寺看覷他底行藏。」

自從宋欽宗跣足祈晴之後,開封果然出現幾天晴霽。閏十一月二十日,在前沿督戰的完顏婁室和完顏銀朮可不管護龍河尚未填平,派敢死士三十六人,他們一律左手持黑旗,右手執刀劍,踏冰過護龍河。按照漢族文士奉獻的五行說,金朝屬水德,所以金軍的旗幟崇尚黑色,黑色代表水。三十六面黑旗的用意,是以自己的水德,剋制宋朝的火德。

都統制姚友仲當即派近一千名官兵下城,殺敵數人,其餘的金兵逃過了護龍河。完顏婁室眼見前鋒敗退,馬上發兵一猛安,由自己的兒子、千夫長完顏活女指揮,約有六、七百人,前來增援。宰相何栗今天也在城頭,他下令用神臂弓、床子弩等向金軍攢射。完顏活女命令部兵冒著城上的箭雨衝鋒,他認為,只要兩軍短兵相接,城上就不能射箭。宋軍見大隊金兵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