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康王出城

十一月十六日,在康邸,即康王府前,來了一群車馬。騎馬的有景王、二十一歲的濟王、十五歲的安康郡王和十二歲的瀛國公,另有宦官白鍔等人。一輛朱漆彩繪車,拱形頂蓋,四角各有一個鍍金的銅鴟吻,車廂左右各有鵝黃色的刺繡綢窗簾,前面是同樣的門簾,車前有四條挽牛,分為兩排,車中坐著龍德宮貴妃、四十一歲的喬媚媚和剛升為賢妃、四十七歲的韋嬌嬌。兩人還是按貴婦人平時的習俗,各人袖中手持兩個香球,在車旁有兩名宮女也手持香球。香球其實是球狀小香爐,凡車馬行經的街道,香煙如雲,香氣四溢。白鍔下馬,來到府門前,裡面走出康邸的內知客韓公裔。白鍔對他說:「龍德宮喬娘子、韋娘子與四位大王、國公駕到。」韓公裔搖搖頭,面有難色,說:「九大王還在做他底好事,請兩位娘子與六大王等稍候,我當命人通報。」白鍔完全明白他說的「好事」是什麼,長嘆一聲,說:「到此地步,九大王還要做他底好事!」

韋嬌嬌本是南方越州會稽縣人。她的姐姐是宰相蘇頌的女使,蘇頌就是科學史上著名的水運儀象臺的發明人之一。韋嬌嬌長大成人,也當蘇家的女使。按當時規矩,在女使被雇期間,主人可以佔有她的肉身。在韋嬌嬌陪伴蘇頌的第一夜,居然整夜遺尿不止。蘇頌說她有大富大貴之相,就放棄了她。韋嬌嬌的姐姐後來出家當尼姑,她也隨尼姑來到京城,住在一個道觀裡。宋哲宗為各位藩王選一批處女,韋嬌嬌就進入了端邸,成為後來的鄭皇后下的一名侍女。

喬媚媚本也是鄭後的一名侍女。在古代宮廷幽閉的環境下,宮女們同性戀是由來已久的。韋嬌嬌和喬媚媚也很快成為一對同性戀者。喬媚媚身材嬌小玲瓏,肌膚猶如水仙花一般白嫩,而韋嬌嬌卻是身材高大豐壯,相貌平常,肌膚也是普通的黃色。兩人很快就達到如膠似漆的地步。公開場合以姐妹相稱,私下甚至以兄妹相稱,喬媚媚還打趣地稱她為「假廝兒(假小子)」。

喬媚媚天生麗質,很快得到宋徽宗的寵愛。從宜春郡夫人連升美人、婕妤和婉容,自己有了單獨的閣分,而韋嬌嬌卻只能在喬媚媚的閣分裡當一名侍女。有一回,宋徽宗問喬婉容:「你閣分裡可有個假廝兒?」喬媚媚只得雙膝下跪,說:「臣妾有罪!」宋徽宗連忙將心愛的麗人扶起,說:「何罪之有。你們如何作愛,朕意欲一觀。」於是,韋、喬兩人竟當著皇帝的面,在床上恣意縱情。宋徽宗不久便升起一股慾火,他上前推開了韋嬌嬌。雲雨過後,韋嬌嬌跪在皇帝面前,噙著淚水說:「奴家自十八歲入端邸,二十一歲入大內,侍候官家,前後十年,切望皇恩浩蕩,御幸一回。」十年的幽閉和冷落,如今還是個老處女,激起她極深的悲哀。

宋徽宗望著韋嬌嬌,她雖然相貌平常,卻說不上醜陋,被自己御幸過的女子,有的還不如韋嬌嬌。但是,宋徽宗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麼緣故,他可以對別的處女有興趣,卻偏偏對這個處女從無興趣,說:「今日寡人興盡,以後再說。」他突然想起一個新奇的念頭,親自扶起韋嬌嬌,命她坐在自己對面,命喬媚媚用端硯磨著著名工匠張滋專造的宮廷墨寶,自己拿宣城筆在韋嬌嬌的左右大腿上,用瘦金體分別寫上「一嬌百媚」和「蜂狂蝶迷」八個字。他吩咐說:「明日傳一個紋身匠,為宮女韋氏刺字。」韋嬌嬌聽說官家玩新花招,要給自己刺字,便焦急地望著喬媚媚,喬媚媚忙對她使一個眼色,韋嬌嬌就下跪叩謝皇恩。喬媚媚說:「官家,東京妓館瓦舍之中,自有一等輕薄士人,在小姐身上題字,小姐們便請工匠刺字,引以為榮。古人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國朝有令,宗室不得紋身,韋姐姐是官家底宮女,非秦樓楚館底小姐們可比。」宋徽宗笑著說:「多虧娘子提醒,韋氏不必紋身。」

為了爭取御幸一次,韋嬌嬌不知對喬媚媚哭了多少回,喬媚媚也對皇帝再三相勸,宋徽宗就是不允。時值八月中秋,宋徽宗酒醉後,進入喬媚媚閣分,喬媚媚乘機叫韋嬌嬌矇混上床。皇帝酒醒後,喬媚媚又為義姐請封。宋徽宗為討喬媚媚的喜歡,破例封韋嬌嬌為平昌郡夫人,得知她懷孕後,又封才人,生下趙構後,加封婕妤。在喬媚媚的不斷央求下,韋嬌嬌最後升至婉容。但她的義妹卻在此後三年內,由婉容連升賢妃、德妃和貴妃。

韋嬌嬌有了單獨的閣分,她的發跡使成千上萬名宮女稱羨不已。但韋嬌嬌本人卻陷入愈來愈深的苦惱之中,自那次宋徽宗中秋酒醉之後,卻再無第二回御幸。韋嬌嬌異常壯健的體魄,僅有的一次異性愛,激發了她無比旺盛的慾火,使她天天承受著難以言喻的生理上和感情上的雙重煎熬。在萬般無奈之餘,只能向宮女們如飢似渴一般地發洩。

生下趙構的下一年,韋嬌嬌正當二十九歲的盛年。有一次,她偶然在嬪妃院走廊邊的假山外,見到一個小宦官在傷心哭泣,此人就是前述的白鍔。白鍔是開封府祥符縣人,因為家境貧寒,不得不淨身入宮。他家又欠了債,如不能償還,就得將兩個妹妹抵押給一個員外當女使。韋嬌嬌問明原由,就慷慨地贈錢五十貫。此後,韋嬌嬌經常給白鍔各種關照,使白鍔感激不盡。然而韋嬌嬌卻是別有用意,有一回白鍔到她的閣分,她支開宮女後,便緊緊地抱住白鍔。白鍔急得滿頭大汗,用力掙脫後,跪在韋嬌嬌的面前,連連叩頭,口稱「使不得!使不得」!

韋嬌嬌傷心地抽泣起來,說:「白鍔,你可知曉你娘子底苦楚?」白鍔說:「小底(小的)知曉。然小底須遵守大內規矩,小底淨了身,也愛莫能助。」韋嬌嬌痛苦地說:「早知如此,當初在東京後街小巷,嫁個賣油底、賣豆腐底,夫妻歡娛,白頭偕老,也比大內底婕妤快活。」白鍔說:「大內錦衣玉食,東京又有多少貧寒人家,柴米油鹽尚無著落,吃得早餐便無午餐。」韋嬌嬌悲憤地說:「大內賽似錦衣玉食底大獄!」白鍔說:「娘子對小底恩重如山,日後有事,水裡火裡,小底也須往水裡火裡去。」對她百般勸慰。

從此以後,韋嬌嬌與白鍔的關係反而更加密切起來。大內的妃嬪閣分可以設置箋奏官,為妃嬪們撰寫一些節日給皇帝、皇后致賀的詩文等類。韋嬌嬌文化修養不高,自從有封號後,箋奏文字最初由多才多藝的喬媚媚代為草擬。在她的要求下,白鍔為她找一個箋奏官韓公裔。韓公裔本是史館的小吏,宋時官和吏有嚴格的身份差別。韓公裔當箋奏官後,由吏升為無品小武官進義副尉。當時的「武官」同現代意義的軍官不能混同,多數武官的差遣與軍事無關。進義副尉的月俸只有一貫錢,而韋嬌嬌另出私房錢二十五貫,高於大多數知縣的月俸。

按大內的規矩,韓公裔當然不得自由出入宮禁,韋嬌嬌與他只能由白鍔來回傳話和轉送文字。韋嬌嬌有了封號後,她的娘家方才定居東京,家中只剩父親韋安禮和幼弟韋淵。高俅為奉承喬貴妃,在殿前司給韋淵安插了一個武官差遣。乘著回娘家的機會,韋嬌嬌方才得以見到韓公裔,並與他在密室幽會。久而久之,韋婉容又設法買通守西華門的內侍。原來嬪妃院就在西華門內,而她的閣分又距離西華門最近,就經常在黑夜私出西華門。

白鍔知道此事後,也曾私下勸過韋婉容,韋婉容卻說:「人生在世,只圖個快活,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快活,明日殺頭,也心甘情願。」康王十六歲「出閣」,離開大內,另住康邸,當時已經四十三歲的韋婉容卻性慾未減,她特別安排韓公裔在康邸當差,自己經常去康邸,就更加名正言順。

在韋嬌嬌的無比溺愛下,趙構從小就十分任性。他自十四歲開始,就喜歡玩弄宮女。有一次,竟色膽包天,闖進喬貴妃的閣分,摟住喬貴妃求歡。喬貴妃急中生智,說:「別胡做,官家即刻便到。」於是趙構又連忙下跪,搗蒜似地叩頭告饒。喬貴妃事後私下告知義姐,說:「自家們是姐妹情分,望姐姐從嚴管教,以免招惹是非。」韋婉容對義妹千恩萬謝,回閣以後,卻仍捨不得訓斥兒子,只是溫言細語,曉以利害禍福。不料趙構竟吟詠起白居易的詩,說:「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爹爹底佳麗一萬,還抵不上喬娘子一人。孩兒只消與喬娘子睡一回,死也甘心。」韋婉容氣得大罵,這是她平生第一回罵兒子,而趙構卻反唇相譏,說:「你與韓公裔不尷不尬底事,難道就不怕招災惹禍?」

到此地步,韋婉容只能私下央求白鍔。出於對韋婉容的感激之情,從趙構的孩提時代開始,白鍔就一直對他特別關照。說也奇怪,趙構不怕生母,卻只怕這個從來對自己和顏悅色的家奴。只要白鍔緊緊地跟隨和監視趙構,趙構就不敢胡作非為。趙構一旦出閣,脫離了白鍔的管束,就好像一隻出籠的鳥,開始享受自由和歡樂。韋婉容的心頭也如釋重負,她只怕兒子在大內闖禍,卻不怕他在宮外作惡,為非作歹正是天潢貴胄的特權。

前述趙構的「好事」,就是與女人的性交。他如今已有正妻嘉國夫人邢秉懿和兩個郡君田春羅、姜醉媚,分別比他大一歲和小兩歲與四歲。但三個有封號的妻妾卻完全不能滿足他的需求。趙構天生有極強的性慾,每次少則五、六人,多則十人以上,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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