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郵驛截奸策 太子憤發兵

嬰齊趕到萬年驛的時候,看見驛長臉色驚惶。他匆匆跑進去,面對著亭舍裡的景象,目瞪口呆。郭破胡箕坐著,正在發愁。他面前的地上,躺著四具屍體。一看那裝束,和渭城驛水衡都尉府派出的小吏一樣。屍體們倒在地上的形狀各異,一個仆倒,背上插有一枝短戟。兩個仰面朝天,脖子部位全是血污,顯然是被刀劍破喉而死。還有一個整隻肩膀被卸下,身體微微顫動,似乎還沒有氣絕,身下滿是血跡。那背上中戟的屍體顯然是想逃跑,被人短戟擲中而死的。屋子裡杯盤狼藉,大概當時正在吃飯,因為某事突起爭執,發生毆鬥。嬰齊不禁皺了皺眉頭。郭破胡看見他,好像看見了救星,一下子彈了起來,嬰齊君,我無奈之中殺了他們,你幫幫我。

嬰齊道,唉,你怎的這麼沉不住氣,實在是壞了府君的大事。

郭破胡道,這幾個使者好不狡猾,硬是滴酒不沾,而且用完飯即要起身繼續趕路,我一時氣急,想攔住他們。最後就成了這樣。

驛長也在身邊幫腔道,的確如此,我們苦勸他們飲酒,他們頗有懷疑,當即想走。郭君攔住他,其中一個人拔劍就想斫郭君,郭君迫不得已,只好橫戟反擊。

嬰齊見郭破胡身上也有數道傷痕,不忍心再說他。況且江充一次派出四名使者,自然是頗有準備。換了自己,也的確毫無辦法。於是安慰道,既然如此,暫且不管那麼多了。也幸虧你勇力過人,不然的話,不但讓他們跑了,我們還是脫不了干係。先忙正事,文書呢?

郭破胡恍然道,剛才一時沮喪,也沒來得及看。就在這人的腰間。他指了指那個尚在微微蠕動的人。

嬰齊跳過去,顧不得血腥氣,翻動他的身子,從他腰間搜得黑色的絲囊。那人喉嚨間發出喝喝的聲音,但是說不出話,只是嘴角擠出一個個的血泡。嬰齊歎道,我幫你一下罷。說著拔出長劍,噗的一聲將他的首級斬下。等天黑將這些屍體全部悄悄埋了,他吩咐那驛長道。

那驛長唯唯連聲。嬰齊照原樣拆開封泥,上面糊滿了血污。裡面的木牘上寫著數行字,大致和渭城驛的差不多:

臣充以徵和二年十月乙卯率執金吾車騎掘蠱太子宮,費時三日,於明光宮卻非殿西南角掘得桐木人三枚,其胸腹間分別書陛下、趙婕妤及皇少子名諱。經胡巫勘驗,確為行巫蠱術所用。桐木人僉可半尺許,關節可活動,拜送起臥一如真人,為防途中亡失,桐人遣數位使者送詣。事關太子,臣不敢自專,臣敢請陛下遣使者監臨,賜下虎符,俾臣得發三輔近縣兵、北軍騎士,會同執金吾車騎馳圍太子宮,窮治奸詐。此事不知太子親為耶,將太子奴僕私下祝詛,而太子信不知也?臣請廉得其情狀,奏上。

嬰齊道,不出所料,江充這奸賊果然誣陷太子。他站起身,在其他屍體上翻弄,各搜得一黑絲囊,裡面分別有一桐木偶人。胸腹間果然有篆書的小字,分別寫著:劉徹、趙婕妤、劉弗陵。其中一個稍大的偶人,背上還寫有幾行小字:

大漢皇太子據謹告地下二千石,長安人劉徹等三人壽數將盡,今遣之,書到壙穴,具奏泰山君。

嬰齊吸了一口冷氣,暗歎江充的歹毒。像這樣指斥乘輿而且言語極度不敬的話,任何仁厚的君主看了都會大發雷霆,從而不假思索地下令收繫。他將文書偶人一併裝入絲囊,藏在自己的腰下,心想,事已至此,我們何須再躲躲藏藏。如此可怕的奸謀,即便我將他們灌醉搜得,也會忍不住將他們擊殺。此文書絕對不能讓皇上看到。現在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將此原件送交太子,讓他死了僥倖之心。如果他還是當斷不斷,那就真是萬劫不復了。

他對郭破胡說,我們趕快走,立刻趕回長安。這裡的事交給驛長處理,千萬不要出差錯。

驛長道,大人放心,一定不會的。嬰齊道,拜託了。翦滅奸賊,一定給你們加秩。兩個人匆匆跑出來,駕上軺車,衝上馳道,往長安方向飛馳而去。

小武此刻也心亂如麻。在府裡焦急地等候消息,這期間他也沒有閒著,他把如候、管材智等一干人全部召集起來,告訴他們江充的陰謀。如候首先沉不住氣了,怒道,江充這狗賊真是喪心病狂,皇太子溫良儉讓,惠名流於天下,如果被江充殘害,是大漢之大不幸。不知府君的消息是不是確定無疑?

暫時還是猜測,小武道,雖然不是毫無根據的猜測。不過我已經派嬰齊和破胡兩個去驛站等候,設法堵截江充的信使。至今還沒有消息。然而,據我所料,皇太子應是凶多吉少。等嬰齊回來,諸位當知我言不虛。

如候遲疑了一下,我們一向相信府君的斷事能力。不過下吏敢問,府君告訴我們這件事,是何用意呢?

小武笑道,我知道諸位都很敬服皇太子之為人。雖然我和皇太子沒有私交,而且還知道皇后對我不滿。我也不是什麼高風亮節的人,只是,江充這奸賊和我有仇,就算將他剁成肉泥,也不能消心頭之恨。諸君敬重太子,那是為了公義;而我卻是為了私仇。當然,如果能因此對公義有點幫助,那也是樂於見到的。

管材智道,府君這樣說,讓我等慚愧無地。府君對我等有大恩,江充害得府君身入牢獄,而我等只能龜縮內室,不能對府君有所補益,最終導致翁主被害。每一思之,愧悔欲死,這次如果能幫助府君除此元惡大凶,即便赴湯蹈火,也不會推辭的。

管君說的是,我們受府君恩惠,早思所以報效,只是得不到機會。這次如果能公私兼顧,剷除江充,那的確是我等日夜切齒拊心所盼望的。如候附和道。

小武道,有諸君這些話,再好不過了。我知道如將軍在北軍中有崇高的威望,不知能否有辦法聯繫到北軍的舊部曲以助太子?以太子現在的兵力,誅一江充固然足矣,但是萬一事件擴大,引起皇上震怒,則非有正卒輔助不能成事。

如候道,我原任射聲校尉,兼領長水校尉。頗有一些舊部曲,如果府君覺得有必要,我可以潛入宣曲宮,矯制發動長水胡騎兩萬餘眾,加上射聲校尉的材官蹶張車兵兩萬餘眾,即便是江充能有虎符發得三輔近縣兵,我們也不怕了。

小武道,嗯,長水胡騎是投降的匈奴卒,擅長騎射。射聲校尉的材官蹶張人人皆操五石以上的強弩,有了他們,太子一定安然無恙。嬰齊擅長偽造印信,等他回來,就讓他偽造符節和天子璽印。不過將軍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能走漏風聲,也不能說你來自京兆尹府,免得江充疑心。哼,我的門吏竟然是江充派遣的暗探,還當我不知呢。

如候道,府君放心,就是死也不會連累府君。事情成功,府君之功勞莫大焉。萬一失敗,別人也不會知道是府君在暗中幫助太子。

聽如候這麼一說,小武心裡有點羞愧,不過轉念又一想,這也沒什麼,我何必為了太子枉送自己性命。他想起了在廣陵國時,和蓋公商量趙國邯鄲城中孝文皇帝廟兩蛇相鬥的事,不由得心煩意亂,我不是個很相信災異的人,但是有些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疑其無。看來似乎太子的失敗已是上天註定,他註定要受那趙國奸賊的荼毒。那奸賊就真的永遠這樣逍遙法外了麼?如果真是天意,那上天真是瞎了眼——難道我永遠報不了仇嗎?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如果江充這次除掉太子,勢力更是非同小可,自己這輩子可能再不會有機會了——麗都,麗都,他心裡暗叫道,如果不能殺死他,那我就去和你做伴罷;可是如果真的不能殺死他,我又怎麼有面目去地下見你?想到這,悲傷和一種莫名的自憐情緒一下子湧上心頭,眼中噙淚,欲奪眶而出。他急忙低下頭,掩飾自己的窘態。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對麗都有那樣深厚的愛戀,他覺得為了她而死也是快樂的。想起她,什麼治世的理想,全看作是荒誕而可笑的了。

這時檀充國匆匆走了進來,低聲道,府君,門外有一個年輕女子登門造訪,說有重要物件要親手交給府君。我遵從府君指示,將她帶到非常室中等候。

小武哦了一聲,竟有此事。他挺直身子,對如候等人說,諸位請稍後片刻,我去去就來。說著站起身來,和檀充國走了出去。

非常室是個密室,掀開室中上方的木板,可以升上一個闕樓,闕樓的四面都是瑣窗,還有射孔,居高臨下,可以很方便地看到四圍的動靜,但是因為它懸居一邊,絕對無法有人能靠近窺測。非常室中還積存有為數眾多的飛虻矢,大約有數千枝,大黃肩射的強弩數十張,劍戟數十柄,可以裝備十個以上的士卒。實際上是臨時應變的地方,漢代的宮廷和好一點的大官府第以及邊關等地的哨所,都築有這樣的應急室。小武進去,看見一個大約二十歲左右的女子,來回走動。看見小武,她急急地叫道,沈先生,急死我了。

小武看著這女子有些面熟,茫然道,你認識我麼?

沈先生真是貴人多忘事,那女子道,連同鄉都忘了。她突然口音一變,說出了一句地道的豫章縣方言。

小武呆了一呆,喜道,我記起來了。你——你是靳邑君的婢女?他高興之下,也用方言回答。他憶起這女子是靳莫如在豫章縣的侍女,可能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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