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詎料君王幸 贈爵賜榮名

他們輕鬆地繼續飲酒,果然,使者一會兒就趕到丞相府了,徵召劉屈氂、江充等立即奔赴建章宮和嚴延年等對質。劉屈氂惶恐謝罪,又把小武教他的一番話說了出來,劉徹馬上威容全霽,他甚至傾低了身體,笑著問道,丞相一向是敏於行、訥於言的人,怎麼今天如此有辯才,莫非背後有什麼高人嗎?

劉屈氂暗驚,皇帝雖然年老,卻並不昏聵,他不敢隱瞞,叩頭道,臣哪有這樣的才能,都是臣的長史沈武教臣回答的,臣不敢掠美。

劉徹點了點頭,嗯,果然,掠人之美者不祥。丞相以後應當謹慎一點。他轉頭向暴勝之、靳不疑、嚴延年等道,三位愛卿,丞相只是酒酣過分歡喜而失言,不違背禮典,朕赦其無罪。況且是朕有詔叫卿等盡興痛飲,這件事就這樣罷了。

嚴延年見皇帝這樣輕易地赦免了劉屈氂,心裡很不服氣。但皇帝既然提到詔書,他也不敢再說什麼。漢代法令極嚴,對詔書提出異議,除非有特別的理由,否則那叫「廢格明詔」,按律令會判棄市。嚴延年身為廷尉,自然知曉厲害。所以只好說臣遵詔,然而氣鼓鼓地站在一邊,默然無語。

靳不疑雖然也覺臉上無光,但他是個乖巧的人,而且善於察言觀色,雖然在重大事情上,有時也堅持自己的看法,但無關緊要的事,他一向是順著皇帝的意思來。所以他馬上摘下冠冕,叩頭道,臣疏於禮制,譭謗大臣,當反坐,臣罪該萬死。

劉徹笑道,罷了。江充和靳不疑都是他的寵臣,他很樂意看到他們這樣明爭暗鬥,能換取兩派平衡,如果他們都很團結,那倒反而讓自己不放心。他四處張望了一下,沈武在東闕候旨麼?上次揭發公孫賀重大陰謀,還多虧了他呢。朕也沒有親自封賞,看來此人的確是個人才。他命令身邊一位侍者,趙何齊,你去宣他進殿,朕要見見他。

那位黑衣的侍者答應一聲,恭敬地趨出殿門。他就是幾個月前被處了宮刑的趙何齊,當初一聽到自己被判宮刑,他簡直萬念俱灰,不但享樂的器具被割去,他這輩子也再不會有兒子了。他可是定陶趙氏的獨子啊,以後他們的家產只有被旁系繼承。事情真是荒謬,本來一心盼著封侯,以光大趙氏的門楣,沒想到竟變成閹人,反成為宗族無上的恥辱,死後連進趙氏祖墳的規格都沒有。那夜,他號哭地向江充哀告,希望用萬貫家產贖回自己的胯下之物,可那個該死的江充竟然大笑道,我平生最討厭的就是你這樣的淫徒。有錢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淫亂啊?老子偏不吃這套,很好,你今天求我求得好,我乾脆馬上給你行刑,早點割掉早安心,免得你日夜擔驚受怕,虧損了身體。說著立即傳召長安世代掌管閹割的祁氏,當晚迫不及待地割下了他的生殖器。他在蠶室裡躺了一個月才慢慢養好傷,他的從人早就跑回楚國,向他父親報告了這一變故。他父親羞憤交加,差一點就一命嗚呼。他在蠶室裡也羞憤填膺,都是沈武那狗賊將我害成這樣,不報此仇誓不為人。還有江充這狗賊,仗著皇帝的寵信,舞文弄法,不經獄吏的鞠核,不顧奏當論報的程序,就擅自行刑。況且按照律令,連死罪都可以納錢贖罪,宮刑怎麼會不行。這江充好生變態,難道他自己的性能力有問題,因此嫉妒天下的一切男子麼?你別怪我狠毒,他竟然還慈祥地補上一句,死刑自然是可以納錢贖罪的,但是宮刑,我偏偏不讓。你不知道宮裡最近多麼缺你這樣的閹人。皇上屢次下詔募求死刑犯處以宮刑,並賜錢數萬。可是那干犯人竟然都寧願斬首,也不肯割勢。哼,現今好不容易有一個,我若放了,皇上一定會怪我辦事不力的。他的聲音在狹小的監獄牆壁上撞來撞去,造成空洞的迴響,好像鬼魅一般。在暗淡的燈光下,趙何齊感到下體一涼,繼而一陣劇痛,暈了過去。

等他傷癒,被任命為掖庭令。掖庭令是少府的屬官,職權不小。少府掌管天下的山海池澤的稅收,供養皇帝,是九卿中官署最多的,極其富裕。掖庭令則主管後宮,經常親近皇帝,雖然秩級不算太高,但上下都對之忌憚。而且自從當今皇帝寵信內廷以來,掖庭令的地位更是見漲,經常在皇帝身邊擔任顧問。所以,趙何齊也算是不小的官了。他聽皇帝說到小武的名字,心裡的憤怒立即像火一樣升騰起來,沒想到這小子真是命好,當上丞相長史不說,現在皇帝也對他青眼有加,竟讓自己親自宣召他,這是何等羞辱的事。我要報仇。他心裡憤怒地吼叫,目光掃了一眼江充,只見江充一臉得色。就是這個畜生,毫不心軟地割下了自己的器具,現在他還和沈武勾結在一塊狼狽為奸。他們都得意了,自己怎麼嚥下這口氣?

他走出殿門,早有奉車侍者套上馬車,建章宮面積非常廣大,宮殿樓台號稱千門萬戶,從前殿馳行到東闕,要費不少時間,好一會兒,他掀開帷幔,從車窗望出去,果然遠遠望見小武在東闕下和執戟的衛卒談笑,看見他那麼高興,趙何齊心中更是一陣刀絞,突然他腦中閃過一個奇異的念頭,他為這個念頭激動不已,嘴唇都有點哆嗦。快——快點,他催促御者道。御者本來就是他的家僕,見主子受難,自願入宮為奴的,私下裡對他還是從前的稱呼。王孫,御者恭謹地說,皇宮馳道上不許快跑,臣可以不要腦袋,王孫可不能大意啊。不過他還是在馬背上抽了一鞭。馬車加快了速度,向東闕司馬門衝去。

看見一輛車馬疾馳而來,超過了應有的速度,司馬們的衛卒們立刻緊張了,他們發出一陣驚呼,把長戟一交,大聲喝道,何人出宮,出示符節。更有其他的衛卒按住宮門的機關,一旦馬車不停,懸門就會從上落下,封死出路。

馬車停下了,趙何齊掀開簾子,揚起符節,怒道,皇上遣我來宣召沈武,這是節信,你們難道不認識麼?

衛卒們認出是新任掖庭令、八百石的長吏趙何齊,也都鬆了口氣,不敢說什麼了。只有司馬門令恭謹地一揖,臣不知是掖庭令大人,失禮了。律令規定不得在禁中馳馬,臣等也是奉詔行事。

趙何齊冷笑了一聲,不愧為天子的良吏,果然奉公守法,但是剛才我遠遠看見你們東倒西歪地談笑,這難道也是奉公守法的方式嗎?

司馬門令默然無語,暗罵這個新任掖庭令狂易,這點小事,哪裡值得如此裝腔作勢。東闕的外面有衛尉的營軍駐紮,裡面有光祿勳的衛卒拱衛,一般情況下,是沒有人敢闖進來的,衛卒站勞累了談笑也是正常不過的事,他卻誇張為東倒西歪。嗯,據說新處宮刑的官員都有點不正常,可能還不大適應自己的閹人身分,容易發怒。這是可以理解的。況且,據說這位還是山東有名的富商,本來可以擁妻抱妾,盡情享樂。突然進入這陰沉的皇宮,只能看人淫樂,自然更是屈辱難忍。按說他這樣不敬,自己本不需買他的帳,自己的頂頭上司是建章衛尉,內廷的官員管不了他。但是算了,何必跟他計較,他天天在皇帝身邊,咱也惹不起。就多少讓著他點罷。

趙何齊看司馬門令默然謙卑,心頭才稍微好過了一點。他冷著臉面對小武,尖聲道,沈長史別來無恙,沒想到事隔數月,瘋狂陞遷,由一個小小的只有斗食俸祿的亭長變成了丞相府千石的長史了,真是難得。

小武看見趙何齊那張庸俗但還不失為端正的臉,心裡也有些歉然。雖然這個人曾經幾次三番要謀害自己,但現在也算受到了過分的懲罰。難道我的理想不是希望自己能成為秉公執法的良吏麼?我本來沒有很大的奢求,不過想勤勉職事,靠積勞陞遷為郡太守,沒想到一開始就捲入一場莫名其妙的政治鬥爭中,又莫名其妙地當上了丞相長史。按照我的本性,更欽佩廷尉嚴延年那樣執法不阿,廉潔正直的人。可是命運偏偏要和自己作對,既然任職丞相府,就一定要為丞相辦事,否則一損俱損。作為丞相的高級輔佐,如果丞相有罪,自己也不能平安逃脫。上了虎背,想退下就無望了。於是他也笑道,趙大人,臣武有禮了。他本來想說兩句道歉的話,但在這大庭廣眾之下,不知如何出口。

趙何齊呆立了一會,也不知說什麼好,半晌才道,上車,跟我去見皇上罷。

馬車緩緩馳動,進了車廂,並坐在一起,小武覺得更加尷尬。不過道歉卻方便,於是沒話找話,趙大人,事情弄成這個樣子,實在也不是臣所逆料的。還請大人不要誤會才好。

趙何其冷冰冰地說,馬上要見到皇上了,還囉嗦什麼,上了前殿,我就要向皇上奏稟你的奸事。

小武差點跳了起來,心下大駭,但語氣還強行保持鎮靜,什麼奸事?

哼,自然是你和廣陵王勾結的奸事。趙何齊不耐煩地說,你就等著掉腦袋罷,身為丞相府的長史,知奸不報,可以滅族了。

汗從小武的額上流了下來,他顫聲道,這件事你早知道,你不也沒告發麼?你拖延到今天告發,皇上也未必饒得了你。

趙何齊淒厲地笑了一聲,哈哈哈哈,我一個刑餘的廢人,有什麼可怕的。我的父親都不認我了,趙氏的財產終將落入旁支之手,我現在活著只為了報仇。前兩個月,我一直躺在蠶室裡,想告發也沒有機會,趙何齊的聲音愈發淒厲了起來,眼睛怪異地盯著小武,你知道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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