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秦帝國的崩潰 七、有驚無險鴻門宴

<前言>鴻門宴上,項羽派遣陳平去找離席的劉邦。以陳平之明察,劉邦的處境去向,他當然是一清二楚。然而,以陳平之智謀,他決不會緊追急究。張良和陳平能夠默契遮掩,東找西找,為劉邦的脫逃贏得了時間,也為將來陳平投奔劉邦埋下了伏線。

第二天一早,劉邦由五名親信近臣、百餘名騎兵陪同,乘車來見項羽。陪同劉邦前往的五位近臣是張良、樊噲、夏侯嬰、紀信和靳強。張良是這次應對交涉的主角。他是韓國的申徒,也是劉邦的參謀,曾經是刺殺始皇帝的謀主,又是項伯的摯友,和議能否成功,劉邦及其軍隊的生死存亡,在相當程度上繫於張良的緩解撮合。樊噲是劉邦的同鄉,本是沛縣街上的狗屠。劉邦落草芒碭山,樊噲最早跟從,算是老同志。樊噲又是劉邦的姻親,他的夫人呂嬃是劉邦夫人呂雉的妹妹。劉邦的部下當中,怕是沒有人比樊噲更親近劉邦的了。樊噲體魄強健,勇猛無畏,雖說是魯莽一點,卻也是粗中有細,對大哥劉邦赤膽忠心,敢上刀山,敢下火海。這次同車驂乘,充當貼身衛士。夏侯嬰也是劉邦的同鄉,本是沛縣衙門的車夫,與泗水亭長任上的劉邦結為至交,曾經為劉邦誤傷自己的事情入獄,忍受鞭刑數百不肯招認,終於脫劉邦於刑法,算是生死之交。沛縣起兵以後,夏侯嬰一直做劉邦的車夫。劉邦凡有車馬出行,是離不得夏侯嬰的。紀信和靳強,也都是劉邦的老部下,鐵骨錚錚、忠誠不貳的肝膽人物。他們的事情,我們將來還要說到。赴鴻門宴時,二人是劉邦的警衛隊長,隨行的百餘名騎士都是他們的部下。

一行人由灞上出發,沿渭南大道東去,奔鴻門項羽軍營而來。鴻門赴宴,是虎口求生。劉邦等人縱然是久經沙場的戰士,也不能不受死生未卜之懸念的壓迫。戲西鴻門一帶,北臨渭水,南依驪山,四十萬聯軍營帳連綿,旗幟鮮明,號令嚴密。項羽的上將軍大營設在驪山北麓的鴻門阪上,居高臨下,俯視渭河平原。經過重重警戒線,劉邦等人來到上將軍營轅門外,轅門守衛傳上將軍令,楚碭郡守劉邦、韓申徒張良進,營內車馬不得驅使,隨從不得進入。劉邦下得車馬,將樊噲、夏侯嬰、紀信、靳強以及百餘騎士留在轅門外,只與張良徒步進入上將軍軍營。

項羽軍帳,守衛森嚴。軍帳中席位已經排定,項羽與項伯就上席,背西面東向坐,范增就次席,背北面南向坐,劉邦被引入次次席,背南面北向坐,與范增相對,張良就坐末席,背東面西,面向項羽和項伯,身後是帳門。秦漢時代,方向以西方為貴,賓客宴會,席次排列的上下尊卑,依照西北南東的方位設定。鴻門宴的坐席,按照官職地位排定,項羽是楚國的上將軍,項伯是楚國國相左令尹,中央的文武兩大員,地位最高。范增是亞將,楚軍的副司令兼參謀總長,地位次之。劉邦的職位是楚國的碭郡長,一方太守,別軍首長,地位又次之。至於張良,是小國韓國的申徒,劉邦的輔佐,自然陪在末座。

坐定以後,劉邦首先施禮陳謝,表明景仰服從的心跡,他小心試探,化解嫌隙說:「臣下與將軍協力攻秦,將軍轉戰河北,臣下轉戰河南。戰場風雲突變,臣下能夠首先攻入關中,破滅暴秦,實在是預料之外的事情。如今有小人編造臣下的謠言,在將軍和臣下之間製造嫌隙,賴將軍明鑑,使臣下能夠在這裡與將軍再次相見,也是三生有幸。」

項羽允諾項伯接受劉邦的陳謝和解,撤消攻擊令,已經放棄了殺劉邦的念頭。劉邦親自前來賠不是,他的怒氣消失,心中的戒備化解。項羽畢竟年輕,不能深沉自持,聽了劉邦這一番憶舊套近的話,竟然順口將告發者的名字和盤托出:「這件事,是沛公左司馬曹無傷所言。不然,我項籍不至於如此。」項羽的回答,使在座諸公,人人大吃一驚,最感不安者,是范增。

范增足智多謀,事情看得深遠,長於鑑別人物。滅秦以後,他對未來的天下政局已經有所預測醞釀,對於各國英雄豪傑,也都放在未來的格局中有所掂量。掂量的結果,他斷定劉邦隱忍大度,志在天下,將是未來與項羽爭奪天下的最大對手,必須防患於未然,及早剪除。范增了解項羽,為人受情感的左右而不能冷靜地依據政治利益判斷行事,又剛愎自用,認定了事是不肯回頭的。項羽突然撤消攻擊令後,范增無奈,於是退一步建議項羽在酒席宴上殺掉劉邦,項羽未置可否,只表示根據會見的情況決定。如今酒席宴上,劉邦的機警應酬,項羽的幼稚輕信,更加堅定了范增必除劉邦的念頭。他數次以眼神暗示項羽,三次拿起自己所佩帶的玉玦提醒項羽,項羽默然不作反應。

范增起身走出帳外,招呼項羽的堂弟項莊說:「項將軍為人,心腸太軟。你現在進去敬酒,敬酒以後,請准使劍起舞助興,趁機擊殺劉邦。如果不殺劉邦,你我將來都是他的俘虜。」項莊進入軍帳,為各位敬酒祝壽。敬酒完畢,項莊請求項羽說:「上將軍與沛公飲酒,軍中簡陋,缺少樂舞,請准許在下舞劍助興。」項羽同意了。於是項莊拔劍起舞,暗藏殺意,逼近沛公坐席。項伯察覺,也起身拔劍起舞,左右遮擋項莊的劍鋒,暗中保護劉邦。張良知道事情不妙,起身退出,來到軍門外見諸位隨從。樊噲搶先問張良道:「今天的事情如何?」張良說:「危險之極。眼下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樊噲急了,嚷道:「那不得了,老子進去,與沛公同生死。」

樊噲身佩長劍,手持盾牌,直往軍門闖去。軍門衛士以長戟交錯封門,阻止樊噲進入。樊噲力大,用盾牌左推右擋,兩位衛士站立不住,應聲倒地。樊噲來到軍帳前,掀開帷門正對項羽站立,瞋目怒視,頭髮豎立,鼓睜的眼球像是要爆裂出來。席地正坐於案前的項羽,本能地抬身按劍,問道:「來客是何許人?」張良趕緊跟進,前行回答道:「是沛公的車衛,參乘樊噲。」項羽說:「壯士。大杯賜酒。」來人用斗桶盛酒送與樊噲,樊噲擁盾半跪,施禮謝過項羽,起身一飲而盡。項羽說:「拿豬腿來。」來人送上一條生豬腿。樊噲放下盾牌,將生豬腿放在盾牌上,拔劍切割,將一條生豬腿啖食個乾淨。項羽再向樊噲問道:「壯士,還能飲否?」樊噲答道:「臣下赴死尚且不避,豈有辭酒不飲之理。」乘著酒興,樊噲接著話頭順勢講開了去:「秦王殘暴,有虎狼之心,殺人不可計量,刑人不可勝數,招來天下反叛而被誅滅。懷王與諸將有約,先破秦入咸陽者王關中。如今沛公首先攻破秦國進入咸陽,秋毫不敢有所進犯,封閉宮室,還軍灞上,等待上將軍的到來。之所以遣將守關,無非是為了防止盜賊出入、備非常事件而已。如今對如此勞苦功高者,非但沒有割地封侯的獎賞,反而聽信讒言,有誅殺之心。這種做法,是承接亡秦的餘緒,臣下竊為上將軍所不取。」項羽沒有回答樊噲的責問,說道:「坐。」樊噲在張良身邊坐了下來。因樊噲的闖入而中斷舞劍的項伯和項莊,也分別入座,緊張空氣緩和下來。

劉邦稍微心定,起身上廁所出軍帳外,張良和樊噲也跟了出來。張良勸劉邦馬上離去,劉邦有些猶豫說:「不辭而別,怕是有所不妥吧?」樊噲嚷嚷道:「行大事顧不得瑣碎,具大禮不在乎小節。如今人家是刀俎,我們是魚肉,生死任人宰割,哪裡還顧得上什麼禮節!」劉邦於是決定離去,他讓張良留下來辭謝完禮。張良問道:「沛公有什麼禮物帶來?」劉邦說:「帶來白璧一雙,準備獻給上將軍,玉斗兩隻,準備送與亞父,一直是殺意緊迫,怒氣瀰漫,沒有敢拿出來。只有煩你代我獻上去了。」張良允諾說:「就這樣辦。」

項羽軍在戲水鴻門一帶,劉邦軍在灞河原上一帶,兩地相距四十里。北臨渭河,南依驪山,有大小兩條道路相通。大道是咸陽—函谷關道,沿渭河南岸,走現在的西(安)潼(關)公路一線,是通行車馬的交通幹道,劉邦一行人來鴻門時就是走的這條道。小道是芷陽道,蜿蜒於驪山北麓連接渭河平原的原上,大致走現在的韓峪、洪慶一線。芷陽道狹窄,不通車馬,卻只有二十里。劉邦不辭而別,害怕追擊,不敢再走大道,決定抄近路走芷陽道。劉邦將車駕和百餘名騎兵衛士全部留下,自己騎馬,只帶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四人同行。四人手持長劍盾牌,徒步跟隨劉邦,悄悄踅進山邊,匆匆往灞上軍營溜去。

按照與劉邦走時的約定,張良一直在軍門外徘徊消磨時間,打算等劉邦遠去,接近灞上軍中時再回到項羽軍帳中去。就在張良為劉邦消磨時間的當中,歷史上的又一位有名人物登場。根據《史記》的記載,劉邦外出久不歸來,項羽曾經派陳平去找劉邦。陳平後來與張良齊名,成為劉邦的著名參謀,楚漢戰爭中劉邦方面的謀略很多出於他的策劃。當時,陳平是項羽部下的都尉,得項羽信任,在身邊任事。鴻門宴,陳平是當事者之一,劉邦大度堅忍、能得人用人的氣度,大概是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出來找劉邦,見了張良,同是智慧明達之士,自然少不了共同的話語。以我的事後推測而論,以陳平之明察,劉邦的處境去向,他當然是一清二楚。然而,以陳平之智謀,他決不會緊追急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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