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秦帝國的民間暗流 三、酒色婚配新生活

<前言>劉邦的時代,華夏古風尚存,男兒血氣方剛,輕生重義,尚武豪俠,至於好色貪杯,使酒任氣,也是丈夫之習性自然,絕無魏晉以來敏感文弱、玄學貪生、精氣為文化所消磨的蔫萎氣。

劉邦好酒好色,被稱為酒色之徒。好酒好色的人,往往是激情高產,天性使然,成不成就,就看你遭不遭遇,如何遭遇了。

劉邦的時代,華夏古風尚存,男兒血氣方剛,輕生重義,尚武豪俠,至於好色貪杯,使酒任氣,也是丈夫之習性自然,絕無魏晉以來敏感文弱、玄學貪生、精氣為文化所消磨的蔫萎氣。泗水亭長任上的劉邦,喝酒有兩個常去處,都在泗水亭舍的附近,一家是王大娘酒館,一家是武大媽酒店。都是鄉鎮場上的小酒肆,幾樣家常小菜,自釀的鄉間米酒,常來喝酒的顧客,多是泗水亭附近的熟人。都是鄉里近鄰,知根知底,常來常往,只要進得酒店來,都是座上客,酒醉飯飽起身,有錢付錢了結,無錢就記下帳來,月末年終再來結算。

劉邦在王大娘和武大媽酒店喝酒從來是記帳的。據說,他曾經酒醉橫臥店裡,店裡有種種怪異顯現,王大娘和武大媽都驚喜見過。究竟是什麼怪異,誰都說不清楚,大概都是劉邦發了跡以後的民間傳說。不過,據說每當劉邦到店裡賒酒留飲,兩家酒店的酒菜就特別好賣,銷售額增加數倍,讓王大娘、武大媽格外歡喜,到了年終,都將記錄劉邦酒帳的竹片折斷銷帳。

想來這倒是不假。劉邦是泗水亭長,在泗水亭一帶算是頭面人物,他肯到店裡來,乃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怠慢不得的主顧。劉亭長醉臥小店,於王大娘、武大媽,於泗水亭地方,都是實實在在的利益,值得宣傳的美談,經好事者轉述,添加些附會當屬自然。

劉邦單身赴任,好交結朋友。泗水亭正當交通要道,劉邦是郵政站長,南來北往,公的私的交往,一連串通通帶到愛去的酒店,兩家酒店的買賣,怎能不因劉邦的到來而增加數倍?開酒店的人,最怕的是橫人鬧事,沒有黑白兩道上的關照保護,店是開不順當的。劉亭長又是派出所長,他進出的店面,哪個王八烏龜敢來搗亂?時間久了,熟悉的人都知道劉亭長常常泡在兩家酒店裡,若有事有求,自然是店裡酒飯之間好說好談,又是絕好的生意。王大娘、武大媽雖然不知年方多少,容貌如何,不過,鄉鎮要道上開酒店的老闆娘,雖然不敢說都是梁山泊的孫二娘、沙家濱的阿慶嫂,至少都是見過世面、八面玲瓏的人物,劉邦這樣的主顧,只怕是八乘大轎都請不來的財神爺,平日記帳算個意思,到了年終,送酒送菜唯恐不及,趁劉亭長興頭,將記在竹簡上的帳單折斷,最是心照不宣,大家都高興的好事情。

劉邦雖說好色,結婚生子卻都很晚。劉邦的大兒子叫劉肥,後來封作漢王朝的第一代齊王。劉肥庶出,是劉邦尚未發跡以前和外婦曹夫人所生。外婦,外遇之婦人,婚妻之外,私通的女人。關於曹夫人,我們幾乎是一無所知,劉邦與曹夫人的交際往來,是在劉邦結婚以前。曹夫人或許是有夫之婦,與劉邦私下有染,生下了劉肥,劉肥是戶口登記在曹家,在曹家長大的。劉邦發跡以後,曹夫人大概已經不在人世了,他將劉肥恢復了劉姓,又為劉肥的母親,追加了曹夫人的稱號,將舊日情緣,完滿續結。

劉邦在泗水亭長任上,完成了他一生中的一件大事,就是結婚。嫁給劉邦,成為劉邦正妻的女性,姓呂名雉,史稱呂后,後來成了中國歷史上事實上的第一位女皇。關於呂后的事情,我們將來還要一一談到。

呂雉的父親稱為呂公,呂公膝下有四個兒女,長子呂澤,次子呂釋之,三女呂雉,四女呂嬃。呂澤和呂釋之,後來起兵跟隨劉邦,立功封侯,呂嬃嫁給劉邦的老戰友樊噲,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呂公是單父縣人,單父是沛縣東邊的鄰縣,秦時屬於碭郡,古來是宋國的領土,宋滅亡以後歸了魏國。呂公在單父,大概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與沛縣縣令是朋友,相交甚深。後來,呂公在單父因事結了仇,為了躲避仇家的糾纏麻煩,舉家遷徙到沛縣來。呂公新來乍到,最初依附沛縣令作暫時的客居。沛縣令以上賓相待呂公,沛縣風土人物也使呂公感到親切,呂公遂決意在沛縣定居下來。

呂公家居邸宅選定之後,在新邸大開酒宴,酬謝沛縣令的關照,回報沛縣父老的情意。沛縣令親自出席,讓手下大吏即縣主吏掾蕭何主持酒會事務,於是一縣驚動。沛縣的頭面人物,官吏豪傑,風聞傳說,奔走相告,紛紛備禮持錢前去祝賀。當日,收支接待的管理,坐席位次的安排,一切由蕭何打點。蕭何吩咐手下人等說,坐席位次按照送禮多少分等,禮多者上席,禮少者下席,禮錢不滿一千的人,在大堂外側席就座。

劉邦聞說此事,也由泗水亭趕來湊熱鬧。自從做了泗水亭長以後,劉邦對於沛縣屬吏,大致有所接觸,以他的感受而言,多是些提鞋倒水的料,沒有自己服氣的人物。他興沖沖來到呂公新宅門前,眼見得來客送禮的金額一一寫在名冊上,又聽得負責接待的謁者高聲唱說禮錢多少、席位上下,想到自己空手而來,不由得鼻子裡哼了一聲,大聲喊道:「泗水亭長劉季賀錢一萬。」話音未落,徑直往大堂上席而去。一時,門前堂上,賓客謁者,無不目瞪口呆。呂公大吃一驚,當即從大堂上起身下來,親自迎到門前。

以當時的金錢感覺而論,勞動一天的工資大概不滿十錢。劉邦是亭長,月工資只有幾百錢。郡縣基層小吏間,婚喪嫁娶、餞別送迎的金錢往來,大致以百錢為單位。呂公是縣令的貴賓,縣令的級別為千石到六百石,月工資以千錢計數,賀禮過了一千錢,對於縣令一級而言,算是上客重禮,賀禮以萬錢計,已經是將相王侯間的往來數字,沛縣地方,大概是聞所未聞。當時大吃一驚的,何止呂公,可謂滿座皆驚。

呂公為人有城府,喜好看相,仔細打量劉邦相貌,見他高鼻寬臉,鬚髯飄逸,覺得不是等閒之輩,不由立時敬重起來,引劉邦登堂入上席就座。劉邦狂妄,蕭何是主事,又是他的頂頭上司,只好湊近呂公說道:「劉季這個人,大話多,成事少。當不得真,頂不得用。」力圖緩解尷尬。呂公笑而不語,只是注意觀察劉邦。劉邦虛報賀禮坐了上席,毫無自責不安之意,酒席間,意氣自若,取笑客人,頤指氣使,儼然一副上客主子情態。呂公心中暗暗稱奇。

酒席將散,呂公以眼色示意劉邦留下。賓客散去,呂公留劉邦入內小坐,稍作深談以後,呂公對劉邦說道:「我從小喜好看相,為人看相多了,相貴有如劉君的,我還沒有見過,希望你自愛自重。我膝下有一小女,如劉君不嫌棄,請置於家內以作掃除。」劉邦是聰明人,戲言歸戲言,正事歸正事,對於呂公的看重和期許,他是感戴有加、認真回應的,當即應諾下來。劉邦道謝歸去後,呂公夫人憤憤指責呂公說:「你自來看重小女,以為應當許配貴人。沛縣令與你深交多年,一直想娶小女,你不應許,怎麼會枉自將小女許配給劉季這種人?」呂公回答道:「我行事自有講究,這中間的道理不是你婦道人家所能懂得的。」在呂公的一手操持之下,劉邦娶了呂雉為妻,從此結束了獨身生活。

我讀《史記》到這裡,每每有所觸動。劉邦「賀錢萬」的大話,確是使人印象深刻,感到他與眾不同。以一般人的品格而論,他打冒詐耍無賴,誠屬厚顏無恥,活脫脫一混混流氓;以役吏的吏道而論,他無視上級不實虛報,實屬不軌猾吏,該拖出去打三百屁股。不過,如果以政治家的素質而論,他實在是卓爾不凡。政治宛若舞台,政治家需要表演做戲,我們現在有個名詞,叫作「作秀」,專門用來指稱政治家的表演。政治家慣有的作秀之一,就是以空言虛語鼓舞士氣,運動群眾,所謂「偉大的空話」是也。空話虛語者需要大言不慚,明知是虛,要用虛以張揚聲勢,明知是虛,要用虛使他人信以為真。作秀的最高境界,就是自己吹噓得自己也信以為實,物我一體,真假同一。從後來劉邦的政治生涯來看,他的政治作秀演技,堪稱一流。呂公是政治人物,他選中劉邦為婿,確是能夠相面識人。

說到慧眼識劉邦,除了蕭何和呂公以外,後來還有一人,就是張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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