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劉邦的戰國時代 九、門客侯嬴、朱亥、張耳

<前言>門主和賓客,賓客和游俠,一物的兩面,貫穿的都是男兒間的然諾交情,豪俠間的人際交往。

信陵君救趙,依靠的是門客的力量。信陵君門下號稱有三千賓客,在歷史上留下姓名的只有三人,侯嬴、朱亥和張耳。

侯嬴是竊符救趙的主謀,與信陵君結識時已經七十多歲了。從侯嬴的為人行事看,他有相當豐富的人生閱歷,長於謀略策劃。他的交際往來,上至王侯公卿,下及市井細民,是民間社會中有聲望有勢力的領袖人物。結識侯嬴以前,信陵君已經賓客盈門,對於魏國的民間社會,已經有相當程度的掌握。如姬的父親被殺,魏王動用政府的力量尚不能捕獲兇手,而信陵君使喚門客,迅速將兇手的頭顱獻於如姬座下。即便如此,就在首都大梁城門,竟然還有侯嬴這樣的高名隱士不為自己所知曉,怪不得信陵君要大宴賓客,不惜卑躬屈節,親自執轡駕車,深入商街屠市,低心俯首禮遇侯嬴為上客。信陵君網羅侯嬴入門,無異於將魏國民間社會的政治勢力完全收納於自己的掌握當中。

不過,侯嬴極有可能是新近的外來移民,如同當時的游士豪俠,在各國民間活動馳騁,有影響有名望於江湖,一時犯案在身,被某國政府通緝,或者是恩怨報復,被仇家所逼迫,來到大梁避事,做夷門看守以隱居度日。信陵君的到來,對於避事隱居的侯嬴來說,身名已經大白於天下,未來只有兩條選擇,或者出山入於信陵君門下,或者是再次逃避隱居。侯嬴年事已高,他選擇了前者,不過,他並沒有如大多數賓客那樣,入居信陵君府上的客舍,按等級享受飲食車馬用度的供應,而是堅守自己看門的職業,作非依附的獨立上客,保持人格和精神的獨立。侯嬴終生修身潔行,不因貧困接受饋贈。信陵君救趙時,侯嬴的人生已經進入暮年,信陵君請得朱亥最後辭別侯嬴時,侯嬴辭謝道:「小臣本是應當跟隨同行,無奈年老不能。公子走後,小臣將計算行程,數到公子至晉鄙軍中的那一天,北向以劍自剄,遙送公子領大軍啟程。」信陵君與眾門客至鄴城軍中,殺晉鄙奪得兵權,大梁有消息傳來,侯嬴北向鄴城方向,伏劍自刎。他用烈士俠義的死,激勵英雄,美麗地結束了自己的人生。

朱亥與侯嬴類似。朱亥是力士,是散落在民間的行武俠客,在市井商街以屠宰為生。古代社會,田獵常常是政府軍隊的戰爭演習場,屠宰往往是民間俠客的棲身職業處。戰國初年,聶政為韓國大臣嚴仲子所禮遇,激情於士為知己者所用,獨自深入相府,刺殺韓國丞相俠累,為嚴仲子報了仇。當初嚴仲子不遠千里而來,備百金之禮結交聶政時,聶政正因殺人避仇而流落於齊國,隱居在市井屠場,以殺狗為職業。戰國晚年,荊軻為燕國太子姬丹刺殺秦王嬴政,功敗垂成。荊軻的友人——築藝名師高漸離,隱名改姓潛入宮廷,儘管雙眼被剜失明,仍然舉築撲擊秦始皇,一死以報知音。高漸離與荊軻結為知己時,也是隱居於燕國首都薊城商街中作狗屠生意。

侯生使信陵君駕車到商街屠市見朱亥,算是為朱亥和信陵君做了引見。事後,侯生向信陵君介紹朱亥,稱朱亥是尚未知名於世間的賢者勇士。信陵君數次邀請朱亥,朱亥都婉言回絕,也不多禮回謝,使信陵君好生奇怪。戰國游俠的風格,重在心領神受,恩怨銘心刻骨,喜怒不形於色,然諾不輕出口。朱亥受信陵君禮遇,點滴之恩以湧泉相報,內心已經以性命相許,只是等待合適的時機而已。所以,當信陵君請朱亥同行前往晉鄙軍中時,朱亥欣然應諾。救趙以後的朱亥,史書上再沒有記載。他或許是一直跟隨信陵君客居趙國,或許是再次游離出行他國,都不得而知。人生一世,能夠在歷史上有瞬間的光彩,足矣足矣。

張耳是信陵君門下另一位知名的門客。他的活動,從戰國末年一直持續到西漢初年,是一位連接戰國和秦漢的歷史見證人。張耳是魏國首都大梁人,信陵君的事蹟,他從小就耳聞目睹,心嚮往之。信陵君竊符救趙以後,不敢回到魏國,受趙王和平原君感謝禮遇,一直僑居邯鄲。魏安釐王三十年(前二四七),魏國受到秦軍的猛烈攻擊,陷於危機。在魏王的一再請求下,信陵君結束客居趙國的十年流亡生活,回到大梁,接受魏王的任命為上將軍,聯絡諸侯各國,組成魏、楚、趙、韓、燕五國聯軍合縱攻秦,大敗秦軍於河東,迫使秦兵退守函谷關。當時秦軍的統帥是蒙驁,就是後來秦帝國名臣蒙恬、蒙毅兄弟的祖父。合縱擊秦的成功,使信陵君再一次名揚天下,賓客盈門。當時的張耳,還是一名熱血少年,景仰慕從,如願進入信陵君門下做了賓客,攀附龍尾,直接習染了游俠養士的戰國時風。

古話說,富貴多士,貧賤寡友,不過是人世間的冷暖常情。信陵君死於魏安釐王三十四年(前二四三)。信陵君去世後,門下賓客散去,張耳失主,散落民間,成為游俠。無職無業的張耳,在大梁呆不下去了,他脫籍亡命,離開大梁,流落到外黃縣城(今河南民權西北)。

外黃在大梁東邊二百來里,城裡有一位心高氣盛的奇女子,父親是外黃有名的富豪,本人是外黃絕色的美女。她出嫁以後,發現丈夫是位平庸不堪的凡夫俗子,實在是不堪忍受,於是離開丈夫,跑到父親過去的賓客那裡暫時投靠,尋求幫助。這位賓客與張耳相識,他對外黃美人說:「如果一定要另外找好丈夫,除了張耳,沒有別人。」聽了賓客對於張耳的介紹,外黃美人同意了,她請賓客為中介,與丈夫了結夫妻關係,同時,也請賓客為媒人,試探張耳的意思。張耳亡命客居外黃,孤身窮困無援,如今有富家美人願意下嫁自己,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當即同意了這門婚事。

戰國時代民風開放,男女交往比較自由,婚姻嫁娶,沒有儒門道德君子後來搞的那套從一而終的婦德,而是夫婦對等,好說好散,丈夫主動休棄妻子,妻子主動離棄丈夫,都在情理習俗當中。結婚登記,雖說沒有什麼特別繁雜的手續,不過,需要在官府製作單獨立戶的戶籍。張耳的戶籍在大梁,脫籍流落外黃,算是違法亡命,好在女家是外黃的豪門富戶,一縣上上下下,沒有打通不開的關節。張耳迎娶美人在外黃安家落戶後,外有女家重金厚財的資助,內有心高美人的期待督促,如魚得水,開始成就事業。

信陵君在世時,張耳入門下做賓客;信陵君去世後,張耳出門下回歸游俠。在外黃得美女財富後,張耳繼承信陵君之流風逸韻,以英雄後人自任,疏財仗義,網羅游士,搖身變為門主,外黃張宅,也成為遠近游俠嚮往的高堂。

門主和賓客,賓客和游俠,一物的兩面,貫穿的都是男兒間的然諾交情,豪俠間的人際交往。張耳在民間社會的影響愈深,勢力愈強,進而一身三變,在妻家及賓客們的聲援下進入政界,被魏王任命為外黃縣令,成為貫通官府和民間、跨越白黑兩道的要人。張耳的名聲,不但超越外黃縣及於魏都大梁,進而超越國界,成為各國間聲聞遐邇的名士。

這時候,張耳的門下有一位人物慕名而來,他就是以游俠自任的劉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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