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滅趙 第二十八章 柔情壯志

燕國的華陽台華美壯觀,其規模不亞於王宮。

十名勇士一色白衣裹身,腰間懸劍,齊齊跪於太子丹的面前。燕丹也面對眾壯士,雙膝著地而跪,所有人的手中都舉著酒杯。

氣氛悲壯肅穆,酒過三巡,群情激昂。

燕丹再度舉起杯:「眾位壯士,明日比武,優勝者將被派往咸陽,前去摘取那嬴政小兒的首級。此一去,必是凶多吉少,怕只怕是有去無回,倘若有人覺得力難從心,實不能擔此大任,現在盡可以離去,我燕丹絕不阻留。」

借著酒力,十名壯士陸續站起,紛紛拔出劍,個個面紅耳赤,慷慨激昂。

「士可殺不可辱,太子倘不信任我等,我等不如死在太子面前!」說著,將劍架到脖頸之上。燕丹連忙再三止住,也激動地站起身來,說道:「燕丹已知眾位壯士之心,在此代表天下百姓先行謝過諸位!來來來,請滿飲此杯。」眾人端起酒杯,盡興而飲,談笑風生。正喝到興頭,突見荊軻悄然而至,滿臉的泥和著汗水,風塵僕僕的樣子。看見屋裡的情景,荊軻眼中現出不屑的神色。

燕丹佯裝什麼也沒看見,將酒杯遞上前去:「荊軻,你也來一杯吧?」

眾壯士紛紛轉過頭來,哈哈大笑,高聲譏諷:

「你也要與我們比武角逐去刺殺秦王嗎?」

「你有劍嗎?」

「怎麼,你就準備這付模樣,去給那秦王叩頭不成?」

燕丹也跟著笑了起來。

荊軻漠然地聽著,突然爆出一陣狂笑,聲音錘銷,刺入耳鼓,笑聲久久不絕,充滿令人窒息的殺氣。眾人不由得一楞。從沒有想到這平日裡毫不起眼的所謂殺手,竟能發出如此可怖的笑聲,連眾人的酒氣也似乎一下子散了許多。

只有秦舞陽一語不發,依舊傲慢地瞟著荊軻。燕丹不動聲色地問道:「荊軻,有什麼事這麼可笑?」荊軻一邊笑著,一邊走過來,將臉湊近燕丹,「你是真心要讓我去咸陽嗎?」

燕丹聽他有意前往,趕忙答道:「當然是真的。」見荊軻毫無反應,又加了一句:「只要你答應去,你提什麼條件,我都會滿足你。」

「是嗎?」荊軻追問了一句,彎腰坐下來,盤起雙腿。

燕丹滿臉的真誠,期待著荊軻的答覆。

荊軻又是一笑,向周圍掃視了一圈慢吞吞地說道:「大傢伙都把鞋脫了,我若不脫,實在是說不過去。喏,就麻煩你幫個忙吧!」說著,將一隻滿是泥巴的腳直伸到太子面前。

燕丹頓時火冒三丈,滿面通紅,一隻手按到了劍柄之上。

荊軻仍是笑著,一動不動地盯著太子。

燕丹微微拉出劍身。

荊軻不緊不慢地說道:「看來,你並不是真心真意。」說完,便欲起身走開。

燕丹神色大變,連忙伸手攔住,劍歸鞘內,吸了口氣,無奈探詢地望向荊軻。

荊軻也不開言,只將腳又伸了過來。

這一次,燕丹畢恭畢敬地彎下腰,將鞋子脫了下來。荊軻又抬起另一隻腳,燕丹沒辦法,只好又小心翼翼地替他將另一隻鞋脫下。

眾勇士瞠目結舌。

荊軻這才入席坐下,自顧自地拿起酒杯,悠然地啜了一口,開口道:「其實有一個人比我更適合前去咸陽。」

燕丹又驚又喜:「此人是?」

荊軻微微一笑:「太子殿下,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您哪!」

燕丹氣得直咬牙。

荊軻也不在意,仰脖將酒喝盡,把杯子往太子面前一放,冷冷地說道:「替我倒杯酒。」

燕丹忍氣吞聲,彎腰拿起酒壺。

「站著倒酒,怕是不合禮儀吧?」荊軻嘴上毫不留情。

燕丹強壓住心頭怒火,故作和氣地躬身跪下,將他的酒杯注滿。

荊軻又再開言道:「你與那秦王自小熟識,你若前去,秦王定不疑有他。何苦找什麼刺客,受這脫鞋倒酒之累呢?!」

燕丹被說中心事,低頭無語。許久,才答道:「正如壯士所言,本應由我親自前往。但只可惜以前我沒有把握住機會,而如今我已是無法前去。」

「這麼說,只有我去了?」荊軻又一仰脖,將酒飲盡,起身便走。

「等等!荊軻,你若想去那咸陽城,也須拿出真本事來,讓壯士們心服口服才成。」

荊軻頓了頓,冷言說道:「若有不怕死的,明天便到比武場來吧!」連頭也不回一下,大步向前走去。

華陽台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燕丹眼裡湧出屈辱的淚花。

秦舞陽大吼一聲:「荊軻,你這個目空一切的混蛋,你能不能殺掉秦王,得拿出點真憑實據來,明天我非給你點顏色看看!」

像是有一種無形的吸引力,讓荊軻迫不及待地趕回家中。

房子早已完全建好,乾淨清爽,溫暖怡人。爐灶家什一應俱全,與普通人家別無二樣。後院裡已長滿了綠草,桃花半謝,落英撒滿庭院,新長出來的嫩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像害羞的姑娘一樣青澀可愛。

但荊軻早已無心欣賞這一切,逕直奔向藏劍的地窖。

……

夜色初臨。

荊軻帶著劍,回到武道館,趙姬已在房間中相候。

趙姬靜坐於燈下,黯然不語,似是在等待荊軻開口。

荊軻也不言語,沉默半晌,趙姬忽然說道:「聽說你要去決鬥,你不能去,他們有十個人,而你單槍匹馬。我不讓你去。」

荊軻無言一笑,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向外望去,屋外即是決鬥場。

月色朦朧,決鬥場上籠罩著一層淡紫色的光芒。黑暗中傳來搬運聲,接著是沙沙的撒土聲。月光下,細細的沙土紛紛而下,像是銀色的碎片,滿天飛揚。

荊軻輕輕咦了一聲:「那些人在做什麼?」

趙姬向外探了探頭,答道:「是在做決鬥的準備,沙土是用來覆乾血跡的。」

荊軻恍然大悟。

趙姬站起身來,走到荊軻身後,輕聲細語地哀求道:「你不要去,我們一起離開這兒,逃到楚國去吧。走得越遠越好,找塊地方,種種田,過安穩的日子,其他的事情我們都不要管了,好嗎?」

荊軻仍是不轉過身來,肩上灑滿了朦朧的月光。

「我喜歡種田。」

聽荊軻這麼一說,趙姬頓時歡喜起來,滿懷希望地說:「那就這樣,我們去種田吧。再生幾個孩子,你逗孩子,我織布做飯。冬天打獵,春天播種,那再悠閒不過了。咱們,咱們明天就走。你聽見我說的話嗎?」

趙姬一副心馳神往的樣子,而荊軻卻毫無反應。

趙姬走上前,緊緊摟住荊軻的肩膀:「你聽見了嗎?」

許久,荊軻才開了口:「那秦王會殺趙國的孩子,也會殺燕國的孩子,將來還會殺楚國的孩子。我們又能躲到哪兒去呢?為了救燕國的孩子,還有其他地方的孩子,我必須去殺了他。」

說著,荊軻邁步踱出房門,看著人們忙著布置鬥場。

荊軻在院子裡欣賞了片刻,重又回到屋中,逕直來到牆角邊立著的箱子前,掀開上面蒙著的布,打開箱子。箱子裡放著他剛才帶回的兩柄劍,一長一短。長的便是曾將盲姑娘刺死的雄劍,短的那把便是趙姬用來自盡的雌劍。

荊軻伸手拿起雄劍,拔出鞘來,走到窗前仔細端詳。在月亮的銀輝中,劍刃泛出森冷的光芒,明亮耀目的劍身,將他臉上的刀疤清清楚楚地照映出來。

看著看著,他的手不禁微微顫抖起來,眼裡騰起野獸般原始的殺氣。魔劍!這分明是把魔劍,甚至能將他的靈魂吸出來的魔劍!

荊軻睜圓了眼睛,抑制不住地抖動著,緩緩地將右手的雄劍舉過頭頂,胸頭一股洶湧的浪潮湧起,直奔喉嚨,那是一種久別的衝動,野性的衝動。

一聲長嘯恍若龍吟,劃破了靜謐的夜空,嘯聲中,荊軻彷彿又找回了殺手的感覺。

嘯聲一浪高過一浪,荊軻彷彿要把多少年來壓抑在胸中的所有怨氣全部釋放出來,高亢嘹亮的嘯聲直沖霄漢。

良久,荊軻伸指輕彈了一下雄劍,止住嘯聲,然後將劍放回箱中,緩緩轉過身來,臉上帶著從未有過的柔情,輕輕地握住趙姬的手,用另一隻手替趙姬拂開額際的髮簾,憐愛地望著她臉上的刺青。

淚水順著趙姬的臉流了下來,絕望的淚水。然而,淚光中分明含著笑意。

靜靜的暗夜中,荊軻緊緊地摟著趙姬美麗的胴體,趙姬幸福而滿足地依偎在他的懷裡。

荊軻輕輕地捧起趙姬秀麗的面孔,柔聲說道:「你是我的,知道嗎?」

趙姬含笑點點頭,伸出雙臂將荊軻緊緊摟在懷中,像是要把自己全部的力氣都輸送給荊軻一樣,緊緊地摟住他。

許久,趙姬輕聲說道:「明天我和你一起去,不管去哪裡,我都永遠不離開你的身邊。」

兩顆相互渴求的心在這激戰前夜終於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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