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秦王 第二章 大秦宮廷

數月後……

全身縞素的秦王匆匆走來,身後跟著一員武將。此人身高膀闊,面龐黝黑,留著濃濃的鬍鬚,正是將軍樊於期。他滿身甲冑,手扶劍柄,步履極為輕捷,像影子一樣緊貼著秦王一前一後向監舍的方向走去。

監舍位於內廷,兼作執務殿。殿內擺著一幾一榻,樸實無華。

此刻榻上斜躺著一人,乾瘦枯槁,老得已看不出年齡。皺紋交錯的臉上一片蠟黃。老人的身旁,一位長身玉立的少年肅然侍立。

秦王走進監舍,逕直走到老人的床邊。單腿點地,握住老人骨瘦如柴的手:「司禮,今天您看上去氣色好多了。」

老人聞聲緩緩睜開了眼:「哦,是陛下啊!人壽乃天數。看來,我是要追隨先王而去了。」說著,劇烈地咳嗽起來。

秦王伸出手欲替他拍撫,老人卻一把抓住他的手,懇切地說:「老臣擔當秦國司禮,實為無上的榮幸。老臣侍奉了昭王二十二年,孝文王三年,莊襄王三年。到殿下,已是第四代秦君了。喀……喀……,老臣一家世世代代都是司禮,歷十三代,已有二百多年了。司禮身負勸戒君王之責,為此,我曾祖父被孝公所斬,伯父為昭王所殺,兒子又被孝文王賜死。十三代人中已有二十五人為此命歸黃泉。真可謂忠言逆耳,良藥苦口。喀……,而今,我只有一事託付陛下。」說著,指了指身邊的少年,「這、這就是我的孫兒。也是一個不怕死的,若陛下肯予重用,老臣死而無憾。有朝一日,秦國一統天下之時,陛下若還能想到,在世代秦國子民為這江山社稷而拋灑的熱血之中,也有我家二十五人的涓滴熱血,老臣也就瞑目了。」

秦王熱淚盈眶,鄭重地點了點頭。

「先王遺訓,大王可曾牢記在心否?」老人猛然撐起身子,雙目炯炯直視秦王,聲音格外嚴厲。

秦王忙退後幾步,伏地深深跪拜,答道:「嬴政一刻不敢或忘。」

老人微微一笑:「大王天生睿智,老臣可以放下最後的心事了。」身子慢慢軟倒。

秦王大驚,急忙撲近榻前,湊近老人的耳邊:「司禮,你還有何諫言與寡人。」

老人用幾乎細不可聞的聲音說道:「大王切記,為君者不可有婦人之仁。欲成千古霸業,必有非常手段。相國呂不韋非是大王之良臣,他日恐有大患。」說罷,雙眼一閉,就此辭世。

秦王強忍住淚水,起身長嘆:「司禮,你實是寡人的良師,你這一去,還有何人能對寡人進諫,痛哉,痛哉!」

剛欲轉身離去,卻被司禮的孫兒厲聲喚住:「嬴政,先王統一天下的遺志,是否牢記在心!」

聲音高昂威嚴,不像出自一位少年之口。秦王停住身,忍不住回頭望去。端詳了一會兒,然後畢恭畢敬地答道:「決不忘懷。」

少年點點頭,滿意地一笑,方露出些許稚氣。

秦王走上一步問道:「是你祖父教你的嗎?」

「正是。」少年答道。

「很好。從今天起,你就是新的司禮!」

「多謝大王。」

少年躬身一揖,算是首次以司禮的身分拜見秦王。

「你祖父是否將司禮的所有職責都傳授於你了?」

「是的,全部。甚至包括天下統一後須於拂曉時分舉行的封禪之禮。」

「哦?封禪之禮,你連這都曉得?」

少年又施一禮。「只因我是司禮的最後傳人,我一定會親自主持這一大典。」語聲中透露著堅毅和自信……

所謂封禪之禮,是商周時代歷代君王的祭天儀式。須於拂曉時分登上傳說中有天神降臨的泰山,祈禱天帝將統治邦國的使命委託於身。如果該王不配作人間之君主,天帝即會用雷電將其劈死;反之,天帝則以朗睛昭示天下——天降明主於世。故封禪儀式與新王的命運息息相關,是帝王們最隆重盛大的祭祀活動。

自周朝以來,諸侯割據,戰事連綿,民不聊生,封禪之禮一直沒有再舉行過。三百年過去後,一來通曉這項儀式的司禮已寥若晨星,二來各位國君也深恐祭天之時被天雷劈死,故而誰也未再執行此禮。

但作為秦王的司禮,為秦王主持封禪之典是其世代相傳的重要使命。統一天下之後,也只有通過行此大禮,方可昭示天下,聖命天授,天意不可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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