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秦王 第一章 馳騁沙場

荒原茫茫,一望無際。一支軍隊在草叢中穿越前進,車轔轔、馬蕭蕭,給秋季肅殺的荒原憑添了幾分活力。五顏六色的旌旗遮天蔽日,幾桿門旗上斗大的「秦」字透著威風八面,這正是一支令中原諸侯的軍隊聞風膽寒的秦軍。一隊隊的士兵精神抖擻,一匹匹生龍活虎的戰馬更是膘肥體壯,經過精心裝飾的戰旗在秋風中獵獵飛揚。

過去,中原列國作戰均以車戰為主,用四匹馬拉的戰車是軍隊的主力,衡量一個國家的軍事實力也以戰車的多少為準。而居住在北方大草原上的遊牧民族由於一生都生活在馬背上,形成了人人能騎善射,來去如風的剽悍戰風,屢屢南下侵擾。各國之中尤以趙國深受其害,一直到武靈王引進胡人騎射之技,趙軍一舉大敗匈奴,威鎮塞外,諸侯列國才開始紛紛效仿。

秦國自商鞅變法以來,一直以富國強兵為立國之本,外仗函谷關天險,內依關中千里沃野平原,歷經多年的慘淡經營,一連串鐵與血的征戰,終於從偏居一隅的弱小諸侯一躍而成為強國大邦。時下秦軍擁有最好的弓箭手和驍勇善戰的甲士,並將騎兵戰術發揚光大,建立起列國中最強大的騎兵團。作戰時,秦軍往往將較弱的步兵排在最前線,引誘對方最強的騎兵和戰車部隊衝鋒。然後隱蔽在陣中的弓箭手突然衝出,用遮天蔽日的箭矢予以狙擊。同時秦軍的騎兵從兩翼包抄到敵後,從兩側掩殺,再以堅固的戰車和重甲步兵團從正面發起強攻。就這樣,失去了機動力和戰鬥意志的敵軍陷入進退不得的悽慘境地,只能慘叫著被埋沒在自己的血海當中。

兵將驍勇,戰術靈活,秦軍所向披靡,旌旗所指,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令各國寢食難安。為與強秦抗衡,中原諸國——韓、趙、楚、燕、齊、魏多次組織合縱軍聯手抗秦,但每每因為各懷私心,以致到了關鍵時刻互相拆台,始終無法抵擋強秦的攻勢。這一次韓趙會盟攻秦,又在渭水河邊被秦國大敗,秦軍乘勝追擊三百餘里,斬獲敵首三萬,韓國統兵大將谷厥業已失手被擒,韓趙兩軍元氣大傷,趙王急令上將軍李牧輕騎來援。入暮時分,趙軍兩萬精騎已與聯軍殘部悄悄會合。

……

「嘿,老兄,我可又立功了啊!回國後該升伍長了。」一個操著魏國口音的士兵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可不是嘛,咱們秦王陛下早已曉諭全軍,不分國別、民族,有功必賞。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呀!」另一個齊人的聲音說。

此時,在追擊趙軍殘部的秦軍隊伍中,議論聲此起彼伏。聲音裡混雜著各國的口音。

「秦國真是和別處不一樣。在別的國家,立功的永遠是那些達官貴人和皇親國戚。」一個燕國人道。

「可不是嘛。在那些國家當兵,永遠沒有出頭之日!」韓國人的聲音說。

到處是馬嘶人喊。連續的追擊作戰使每個人的嗓音都沙啞起來,但士氣卻更加高漲。在這戰亂時期,戰場上的殺戮與掠奪是晉身公侯的最佳捷徑。每個軍官、每個士兵都渴望立下更大的功勳,盼望回國後獲得豐厚的獎賞。敗退的敵軍在嗜血的秦軍戰士眼中,無異一群待宰的羔羊。爭相追逐的結果,使得一向緊密的秦軍陣容也顯得有些散亂。

在中軍帥旗下,老將軍蒙驁,撥著花白的鬍鬚,帶著些許不悅注視著這一切。他雖不似鼎鼎大名的武安君白起那樣用兵如神,但一向以沉穩老練之名著稱於秦國將領之間。這次出征,老將的心中還記掛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祕密,更讓他倍感壓力沉重。漫長的戎馬生涯早已教會他不可小現任何一個對手,而他身邊那位年輕的副將卻顯然尚不懂得這個道理,雙眼閃動著精銳的光芒,完全沉醉於十萬大軍勇往直前的強大氣勢中,一望可知是個初次上陣的青年將領。

一名傳令兵飛馬來報:「秉告將軍,先鋒統領請示,離天黑只有一個時辰了,我軍是否繼續追擊。」

老將沉吟起來。乘勝追擊是兵法的常識,但此刻秦軍已經連續作戰一月有餘,且深入趙境,是該讓士兵們好好休整休整,以期明日一鼓作氣全殲殘敵。

「蒙老將軍,」年輕副將清亮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我軍士氣正盛,人人奮勇爭先。此地林木茂盛,何不下令士兵就地砍紮火把,連夜追擊。敵軍決料不到我軍如此神速,必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老將蹙了蹙眉,平日若是有人如此進言,他肯定會好好教訓一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黃口孺子。但對這眼睛特別明亮的青年的話,他卻似乎不便直言反對。沉吟片刻,他修正了自己的計劃,下令:「傳令全軍,砍紮火把,連夜前進。再令先鋒統領多派偵騎前方探路,找到水源速速回報。」

夜色漸濃,火把下的秦軍彷彿一條綿延數里的火龍,蜿蜒在大地上。然而此刻,就在不遠處,卻有雙眼睛冷冷地注視著火龍的游動。

這正是星夜趕來應援的趙國大將李牧,此刻,這位威鎮塞外,令匈奴人聞風喪膽的老將軍正立馬於一個土丘之上,一邊查看敵情一邊喃喃自語著:「蒙驁此人向來沉穩,今日為何一反常態,貪功冒進,莫非其中有詐?……」;「嘿,……」沉吟片刻,將軍嘴角流出一絲冷傲的笑意,「管你有詐無詐,今夜我李牧定要給你一個教訓,讓你秦國再也休得欺我大趙無人。」

夜深了,秦軍前軍失去敵蹤已有六七個時辰。長途奔襲更讓人口渴如焚,到了這一步,無論多高昂的士氣,也無法阻止士兵們饑腸轆轆,雙腿酸軟。得到傳令兵發現河水的消息,幾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發出喜悅的歡呼。一聲令下,秦軍停止了追擊,開始安營紮寨,埋鍋造飯。

當清冽的河水滋潤了乾裂的嘴唇後,饑餓就越發令人難以忍耐,炊煙升起,疲憊不堪的秦軍兵將們伸長了脖子等待著即將到口的晚餐,就連擔任警戒的哨兵也被誘人的飯香引得失去了警覺。然而命運註定,他們中的很多人再也吃不到這最後的晚餐了。

「嗡——」的一聲,彷彿蜂群受驚般的聲音響起,半空中升起無數燃燒的流星,向著秦軍營地疾撲而至。頓時,慘叫聲、呻吟聲、斥罵聲在秦軍營中亂成一片。「敵軍偷襲了!敵軍偷襲了!」到處都充斥著驚慌失措的叫喊。李牧選擇了最好的時機發動反擊,趙軍精騎從四面八方掩殺而至,戰馬無情地踐踏著人體,刀槍飽飲了鮮血,頭顱、肢體四散飛拋,銀色的月光映照著一座血腥的屠場。

秦軍中軍陣中。老將蒙驁全身甲冑,面色冷峻,年輕的副將側身站在他身旁,三千名精銳甲士手持矛、盾在一片混亂中依然巍然肅立。不斷有傳令兵前來報告前方戰況。

——「左軍統領報,趙軍已攻破鹿砦,正與我軍血肉相搏。我將士傷亡慘重,請大將軍速遣援軍,速遣援軍。」

——「先鋒統領報,趙軍引火燒林,我軍處於下風口,濃煙使士兵們無法呼吸更睜不開眼,中箭者不計其數。」

——「右軍統領報,……」

——「後衛統領報,……」

四面受到圍攻的消息傳來,蒙驁並未慌張。秦軍基本上是以十字形布陣,前、後、左、右、中五軍合計有約十五萬人之多。前鋒都是速度快利於追擊的輕騎兵,左、右兩軍是主力重裝騎兵和步兵,後衛是負責壓運輜重糧草的輕步兵。中軍由於是主帥所在,多為利於固守的戰車和精銳的禁軍。論實力,可謂列國第一。反觀趙軍,攻打秦國時尚有十二萬人馬,但連場大敗又兼一路逃亡,兵員銳減。蒙驁判斷,趙軍至多剩下八萬士兵。以八萬對十五萬,還要四面出擊,兵力之薄弱可想而知。

「趙軍不過是佔了天時、地利,才發起的偷襲。不管看上去多麼兇猛,都已是負傷野獸的垂死掙扎。我們只要守住戰線,天亮時就是我們一舉殲滅敵人的大好戰機。」

老將威嚴洪亮的聲音鼓起秦軍奮戰的勇氣,一陣慌亂過後,久經戰陣的秦軍穩住了陣腳。他們一邊向後續的趙軍發射出密集的箭矢,一邊抄起長槍將敵方已衝入陣中的騎兵一個個刺落馬下,形勢漸趨好轉。不出所料,午夜過後,老將的戰術看起來起了作用,趙軍攻擊的銳氣被消磨殆盡,攻擊的力度一波不如一波,甚至左側的趙軍在遭遇連番重擊後已開始如潮水般退卻。

蒙驁從胸中長長呼出一口氣,令他擔心的並非是趙軍的進攻,而是身邊以副將身分出征的年輕人的安全。兵凶戰險,隨時隨地都可能有意外,如果這年輕人真的有什麼閃失,那他蒙驁將成為大秦的罪人。

「大王,看來敵軍銳氣已挫。老臣準備用中軍的戰車圍起一道車城,讓步、騎軍輪番進來休息,天亮之前大概不會有事,請您也回去休息一下吧!」

原來這年輕副將竟然便是當今秦王——嬴政。

「老將軍,」年輕的嬴政閃動著如夜星般的雙睜:「寡人隨將軍出征,就是一介副將的身分。主帥在此,那有副將休息的道理,」少停,環顧四面,揚聲喝道,「想我大秦好男兒正在浴血奮戰,寡人又豈能安睡不理?」

老將深深一躬,第一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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