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移風轉俗

始皇帝三十七年十月。

始皇出遊,左丞相李斯及廷尉蒙毅從,右丞相馮去疾留守。少子胡亥愛慕請從,始皇許之。幼公主恰好生病,不能隨駕,始皇甚感遺憾。

趙高此時因監工驪山陵墓有功,復任為中車府令,此次隨行,為始皇御車。

李斯及蒙毅聯合上奏,請調回長公子扶蘇回咸陽留守。始皇是何等聰明的人,早看透了他們的心意,只託言扶蘇監築長城事務繁忙,不準這項建議。

蒙毅和張良只有徒呼負負。

蒙毅奉始皇命,令張良隨行,項伯單獨留在咸陽感到無聊,向蒙毅告辭,回老家下相探親去了。

十一月,始皇行至雲夢,望祀虞舜於九疑山,然後乘船由江水直下,經丹陽起陸來到錢塘。

會稽太守及鄣郡太守均來迎接陪侍,南海尉任囂也在會稽等候。

到達錢塘後,始皇即召集當地父老探問民情,父老經過太守交代,當然只說些民風淳厚,秦法便民等歌功頌德的好話。

始皇聽了自然大為高興。

那天始皇駕車出遊,返回行宮途中,因為始皇為了表示親民,下令不許清道,一路上都有成千上萬的民眾在道旁圍觀,街道兩旁更是連屋頂上都站滿了人。

始皇的車駕一到,民眾紛紛跪下齊呼萬歲。

始皇的轀輬車,當天是由趙高御車,公子胡亥參乘,始皇在萬歲聲中頻頻左顧右盼,向群眾揮手致意,心裡卻在想:「我的辛苦還是有代價的,這些黔首都愛戴我!」

過一會他又向公子胡亥說:「你看到了嗎?這些黔首都是自動自發來的,受全民的愛戴就是君王的最大報酬!」

「兒臣也作如此想法。」胡亥說。

「但自古至今,歷史上哪有像陛下這樣事必躬親,勤於治政的皇帝?」趙高在一旁乘機拍馬屁。

「不然,黃帝擒蚩尤,戰於涿鹿之野;堯王親九族,章百姓,合和萬國;舜和禹親政愛民,治洪水,使得天下百姓都能安居樂業,自有朕不及之處。」始皇謙虛地說。

「父皇也有禮讓的時候!」胡亥笑著說。

「三皇五帝和陛下相比,只是如以燭火比日月罷了,」趙高諂笑地說:「以前五帝之國,地方不過千里,諸侯服不服,來朝不來朝,全都沒有力量管制,哪像陛下這樣天下政令統一,德服諸夷!」

「唉,話雖是這樣說,但百廢待舉,統一天下已十年,仍然有做不完的事,黔首不得休息,朕也無法安心。」始皇歎口氣說。

「這都是以前所謂賢君無為而治的結果,現在事情堆在一起,讓陛下操心。」趙高說。

「看這麼多的事,恐怕朕是不能及身做完了!」連日旅途,始皇臉上已出現倦容,他喟然歎說:「朕到底已是五十歲的人了,以前讀古籍讀到過孔丘所說的:『天若假年,五十以學易。』現在朕才完全體會出他說這句話的心情。」

趙高一聽始皇這樣說,暗自在心中警惕,看樣子始皇又想起了立太子的事。他連忙在御者座上回首恭身說:「陛下正富春秋,而且只要這次戰敗海神,去除求取長生不老藥的障礙,陛下就會壽與天氣了!」

「但願如此!」始皇不再說話,陷入沉思。

兩旁歡呼萬歲的聲音,他聽而不聞;圍觀下跪的群眾,他也視而不見。

他想起海神挑戰的事,連帶想到大秦沒有一支強大的樓船軍。海神應該說得不錯,「三山六水一份田」,海中不但有島嶼,海外一定還有其他的國家。秦一直處於內陸,雖然也設有樓船將軍之職,但水軍一直不強大,只能用在江河支流上,作運補及護航之用。

原楚國江上水師,雖有點規模,但自天下統一後,大多解散改作民用,尤其是驪山陵墓、咸陽阿房宮的修建、石頭木料的運輸,全用到這些船,船上的戰鬥設備早就拆除掉了。

照說,原齊、燕臨海,而且海岸線極長,但它們只以大海為屏障,假想敵完全是來自西方的秦國強大陸軍,根本未想到向海洋發展,所謂的水師也只能在江河上擔任巡邏、護航及運糧等任務。

始皇又想到:現在大秦已打通了渤海、黃海、東海及南海等四海,因為缺乏強大的海上水師,所以海面上海盜橫行,各自占海島為王,甚至還向過往船隻收保護稅,不然就連人帶船擄走。男的當奴隸,女的姿色好的,留著做頭目的妻妾,姿色較差的,就做為嘍囉公共的洩慾工具。

眾多案件報到各郡守那裏,郡守想處理都沒有這個能力,只有向上呈報,但太嚴重的案情怕始皇動怒,還都隱瞞下來,只是輾轉傳入他的耳中。

始皇想:這是否就是海神所謂的侵入他的領域?嗯,他要建立強大的水師,這是一舉兩得的事,既可以保護由南到北的貿易船運,同時還可以開發附近的島嶼,進一步探找出海外之國。

當然順便也可以尋覓仙島,找那長生不老之藥!

誰是編練水師的人選呢?幾個曾任樓船將軍的人,在他都認為不夠理想。

任囂,對,就是他!以他的才幹,又擔任南海尉這麼多年,正是最好的人選,他正好在會稽等候,見面時要和他好好談這件事。

正在他想得入神的時候,突然覺得車子劇烈震動,六匹黑馬人立長嘶,趙高連聲吆喝。

「有刺客!」有人高聲叫喊。

周圍郎中拔劍將始皇座車團團圍住,形成人馬牆層層護衛。

虎賁軍都尉帶著眾多兵卒擁著一對男女上前稟奏。

「啟奏陛下,只是一對攔駕告狀的男女,臣罪該萬死,護駕不周,驚動陛下。」

始皇沒有答話,只看了這對男女一眼。只見男的面目清秀,唇紅齒白,稱得上是一表人才,年齡不會超過二十,而女的大約十五、六歲,面貌和男的長得極像,看上去像一對兄妹。

「你們有什麼冤枉?」始皇和藹地問:「為什麼不去向所轄縣府申訴?」

「天大的冤情,不止關係小人兄妹而已。」男的侃侃而言,似乎並不恐懼這個傳言中動輒坑人的皇帝。

這時蒙毅已下車,走到始皇車前行禮。

「廷尉,這對兄妹攔輿車告狀,該如何處理?」始皇問。

「請陛下交臣處理,問明案情再行稟奏。」

「別難為他們,」始皇語氣柔和得連自己都感到奇怪:「和你同車帶回去吧!」

兩人闖駕,旁觀民眾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大都等著看始皇大發雷霆殺人,一見竟是這等輕易打發,全都跪下狂呼:「始皇帝仁慈!陛下萬歲!萬萬歲!」

只有急忙趕到的會稽太守,早已嚇得滿身冷汗。

「走吧,沒事了。」始皇說。

車隊在萬歲聲中,又慢慢啟動。

晚間,蒙毅來行宮回報審訊結果。

原來正如始皇所猜測,這對男女果然是兄妹,一名吳鴻,一名吳秀。自幼父親去世,母親改嫁,兄妹相依為命成長。母親改嫁時,吳鴻才八歲,全靠他幫人做雜工,以及鄰居幫助,兄妹兩才能長大。

「哪有這樣狠心的母親!」始皇勃然大怒,他想起自己淫狠的母親,也回憶到八歲和皇后同遊邯鄲的情景。

「據吳鴻供稱,這裡的文教風俗並不如父老們所說的那樣好,而是淫風極盛,未婚前濫交成風,桑前榆下野合,習為常事。即使婚後,男女交往也不避嫌,通姦雜交都是司空見慣的。吳鴻母親就是丈夫還在時,便與別人有染,丈夫一死,就丟下一對小兒女不管,跟那個男人私奔了!」

「事隔這麼多年,吳鴻還為此攔朕車駕告狀?」

「不是,而是為了一件更重大的事。」

「哦?說來聽聽。」

「原來這地方還有一項行之千年的惡俗,就是所謂錢塘君納姬。每年錢塘君生日就要擴大慶祝,以盛大儀式將剛及笄的處女丟入江內,謂之送親。」

「錢塘君何許人也,誰人所封?」始皇印象中沒有這位神。

「相傳錢塘君為海神之子,由海神所封。」

「這就是說今年納姬選中了吳秀?」始皇這下明白吳鴻冒死攔駕告狀的原因了。

「正是,陛下聖明!」蒙毅極帶感情地說:「本來可以用錢賄賂巫婆另行選人,但兄妹生活都感困難,哪有這個餘錢!」

「錢塘君選姬是如何一個選法?」始皇開始感到興趣:「大概說給朕聽。」

原來錢塘君選姬,乃是由地方巫者在生日前一月宣佈,說是由錢塘君託夢要幾月幾日幾時生的女孩,長得是個什麼模樣,然後就到處找。

其實,巫婆早就打聽好哪家有這樣的女孩,她一般都是找有錢無勢家的女孩,父母趕快送錢要她另找生辰八字相同的女孩,或是自己出高代價,買窮家女孩代死。

「這種淫風佚俗,難道地方官都不管嗎?」始皇擊案大怒。

「不是不管,而是不敢管!」蒙毅搖頭歎口氣說:「天下剛統一,大秦派的郡守首次到任,下令禁止此事,竟引起一場民間大暴動,錢塘江流域附近縣的數萬民眾包圍郡守府,最後郡守答應不管這種風俗,才算妥協。」

「朕怎麼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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