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南征北討

秦始皇帝三十二年。

始皇感到人生無常,生離死別只在瞬息難料之間,再加那一首嘉平歌謠和似真似幻的皇后出現,他決心修道成仙,以興皇后登錄仙籍,萬世雙修,不再有分離隔世之苦。

除了先前派往東海仙島求「青春之泉」的徐巿,好幾年都沒有消息傳回以外,他派往渤海仙山洞府取秘笈的盧生也是消息全無,但他沒有就此灰心,而是加派韓終、侯公、石生等人,分赴天下名山去求取長生不死之藥。

但他想修仙,國事卻不肯輕易放過他,北方的雲中、九原等郡紛紛傳來匈奴寇邊的消息。

他和李斯、蒙恬等人商量的結果,所得到的結論是:非徹底解決這個問題不可。

始皇決定自己帶領李斯和蒙恬巡視北邊,朝中由右丞相馮劫和蒙毅留守。

此時丞相王綰已告老歸休,李斯升國左丞相,廷尉一職則交由蒙毅擔任。

蒙恬也因戰功官拜內史郡守,領咸陽政事。

蒙恬、蒙毅兄弟,如今人已成熟,又經過經歷磨練,分別顯示出在文治武功方面的才華。

由於對蒙武的特別感情,始皇對蒙恬兄弟也是另眼看待,以前他有什麼心底難決的事都會找蒙武傾吐商量,這種信任和依賴現在完全轉移到蒙恬兄弟身上。

尤其是蒙毅,他外表酷似父親蒙武年輕時候,舉止談吐,全有大臣之風,更得到始皇對任何人都未曾有過的寵愛,出則參乘,入則侍坐,幾乎一刻都少不了他。

由於蒙毅家世與眾不同,諸將相雖心存嫉妒,但也不能不服,都知道無法和蒙恬兄弟爭寵。

唯一使始皇感到有點不舒服的是,兄弟兩人都和他的長子扶蘇感情很好,而跟他的幼子胡亥格格不入。

始皇這次巡狩北方邊境,和每次一樣帶了大批人馬。

他沿著德水直道北上,一直到達九原郡治。

首先他召集了一次會議,除了隨他來的李斯、蒙恬諸將相和郡守參加外,另外還請了當地專門研究匈奴的學者列席,由帶頭的學者韓廣報告匈奴的淵源。

「嚴格說來,匈奴與中原民族應該算是同種,與其他蠻夷非我族類有所不同。」韓廣首先就來了這樣幾句開場白。

始皇和所有與會者聽到他這樣說,真是前所未聞,全都被引起興趣傾耳而聽。韓廣掃視一下始皇和在場人的反應,明白已抓住他的注意,於是開始侃侃而論。

「匈奴其實是夏禹的後裔。夏桀暴虐荒淫,湯王推翻夏朝,將桀放逐到鳴條,三年後桀死,他的兒子獯粥帶頭領著族眾避居到北方荒野地帶,過著隨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由於獯粥死,接收桀的眾多姬妾,生下了很多子女,這些子女又各自率領族人,繁衍綿延的結果,就產生了很多部落。」

「原來如此,那歷代君王懷柔,稱之為兄弟之邦,也不算太委屈了,能否請韓先生講講他們的民族習性和風土人情?」

「臣遵命,」韓廣在原席位上俯首行:「匈奴各部落平時分散,各自逐水草畜牧而居,所畜大部分為馬、牛、羊,和中原大致相同。但另外有些奇異家畜卻是中原所見不到的,譬如駱駝,這種怪獸巨大無朋,背上長著兩座肉峰,負重超過數匹馭馬,而掌肉構造特別,行沙漠有如平地。

「另外,還有以公驢配母馬,生子謂之騾,耐力和體力都遠勝父母;而以公馬配母騾,生子謂之駃騠,乃千里良駒,據說生下七天,就比母親跑得還快,不過交配繁殖困難,百次交配難得成功一次,在產地也視為異寶,到達中原更是難得一見。」

「這種馬要是能找到六騎為朕駕車,倒也不錯!」始皇讚歎。

「只要能掃蕩匈奴,駃騠再難找,六騎總該是湊得攏的。」九原郡守任囂隨即啟奏。

始皇哈哈一笑:「韓先生請繼續講!」

「匈奴雖然逐水草而居,沒有城郭村落,然而也有農田耕作和土地所有權,但不用文書,而是口頭約束,說話算話。小孩出生就隨父母在馬上生活,剛會走路就自己以羊代馬,騎在羊背上自得其樂,拿著弓箭射鳥射鼠,作為遊戲。再大一點就練習馬術,射狐射兔,用作食物。等到成人後,男人皆成好武士,能拉強弓,擅長各種長兵器和接身搏鬥。他們遠距離用弓箭,可說每個人皆百發百中;近距離則用刀用鋌,兇悍莫當。平時畜牧射獵,戰時則全民皆兵,可說自小就成長在殺伐的環境中,所以侵略搶奪乃成為天性。」

「要跟這種民族爭一長短,邊境黔首也必須全民皆兵,平時耕種各就百業,一旦有警,全能上馬殺敵方可。」始皇有感而發,看了蒙恬和任囂一眼。

「匈奴民族性好利,利則進聚,不利則鳥獸散,不像中原人據地死守,以敗退為恥,所以防備和追擊都甚為困難。就像麻雀一樣,有食來聚,遇危險各自飛走,連蹤影都難找到,這是歷代與匈奴接戰最痛苦的地方。

「至於風俗方面,自君王以下,大家吃的都是家畜和飛禽野獸的肉,穿牠們的皮革,臥具也全是獸皮製成。不過,他們無所謂禮義孝道,青壯人貴,老弱者賤,凡是有食物,青壯者食品肥美,剩下來才讓老弱者吃。父親死後,所有妻妾全歸兒子所有,只有親生母親除外,無所謂亂倫;兄弟死後,妻妾也全由弟兄接收分配,就和牛羊與其他財產一樣。」

「這應該是和他們生活條件有關。」始皇有所悟地說。

「匈奴屬地時大時小,匈奴民族時分時散,」韓廣喝了一口茶又繼續說:「其君主稱單於,置左右賢王,左右谷蠡,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異姓)侯。自左右賢王以下至當戶,大者萬騎,小者數千,凡二十四長,立號為「萬騎」,諸大官皆世代相襲。

「至於法制方面,歲正月,諸長小會於單於庭前,五月大會於龍城,祭其祖先、天地、鬼神。秋季馬肥,則課校人畜,統計數目。其法甚為簡便,私鬥先拔刃尺者死,偷盜的沒收家產;小罪斷肢,大罪者死。囚禁最多不超過十天,所以一國之中,囚犯只有幾個人而已。喪葬也講究棺槨金銀衣裘,但沒有封樹和服喪的習俗,單於死,近幸臣妾殉葬者常多至數千百人,作戰時所俘財物人員皆為己有,所以人人好戰,視為行獵一樣。」

在說完這些以後,韓廣還談到其他匈奴與秦人的種種不同處。

接著是九原郡尉報告當前敵情,說明邊防最痛苦之處在於防線遼闊,匈奴騎兵機動性強,常常突然集結攻入,飽事擄掠而去。同時,並不是每次都是大股人馬,有時數千騎,甚至數百騎也會滲入,搶掠秦人家畜財產,然後帶著俘虜揚長而去,就如同蚊蚋吸血,臨時驅散,無從根絕,邊境守軍真是不勝其煩。

依次還有其他官員發言,莫不是強調匈奴難纏。

始皇最後的結論是:匈奴為患的問題,必須徹底根本解決。

休息數日後,始皇留下李斯等文官在九原城內,會同郡監御史討論民政興革,自己帶著蒙恬、郡守任囂及郡尉,由六千虎賁軍護衛巡視邊境。

任囂原為楚人,曾隨王翦平定閩越等地,積功升至九原太守,王翦在始皇面前推薦他為智勇雙全。

他四十多歲,身材魁梧,頭大,五官也大,臉色紅潤,留有虯髯短鬚,說起話來中氣十足,聲如洪鐘。

他建議始皇,現在正是中秋馬肥,農作物收割,家畜繁殖的最盛季節,也正是匈奴南下擄掠的最佳時機。德水淤塞,有些地方河面狹窄而且水淺,騎馬不需舟楫就能通過,所以為防萬一,應該多帶人馬。

始皇聽了他的建議,只是笑笑說:「人馬帶多了會形成擾民,北塞荒涼,人煙稀少,地方供應不足,反會誤了行程,任卿既然擔心,就多帶六千人好了。」

於是除了六千虎賁軍外,郡尉又帶了六千郡卒。

始皇一行沿著德水邊行進,見到很多匈奴新入侵的慘狀。沿河邊沒有城市,只有一些村落,大者上千人家,小者只有數十戶。這些人家都以土磚築牆,構成壁壘,一有匈奴入侵相互示警,小村莊的人全退入大寨,是保命,也是協力抵抗。

尤其是年輕男女,個個奮勇殺敵,義不顧身,因為他們知道,被匈奴擄走,比死更慘。

匈奴每攻破一處寨子或者是小城,都有他們一套典型的作法:年老病弱者全部殺光,十歲以下的兒童也完全不留,年輕力壯的男女全都是帶走,撤退時幫他們背負擄掠品,到達營地後就歸俘虜他們的主人所擁有,跟牛羊家畜一樣,也屬於財產之一。男的做奴隸,女的則做婢女或是充當妻妾,主人玩厭時可互相交換或是買賣。有時也可以由家屬籌錢集體贖回,但這些回來的人,多半精神上都有了問題,身心上的創傷,一輩子也復原不了。

始皇經過一路上的觀察以及與地方父老交談的結果,發現情形比他想像得還要糟。

河套一帶,土地肥沃,水草鮮美,適合耕種,更合乎放牧條件,人口雖少,農產卻豐富,牛羊家畜遍地,有點胡人之風。

但九原郡人口稀少,能徵集的兵力隨之也少,匈奴入侵,趕快集中城內固守,根本談不到驅敵,偶爾聯合數縣的力量,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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