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滅韓擊趙

就在蒙武偕美暢遊渭水上,秦王政陶醉在勝利的微醺中時,平陽前方傳來戰敗的消息。

趙名將李牧以八萬精兵在平陽附近的宜安大破秦軍。他採取大膽的前進包圍戰術,以三萬人利用地形列陣,吸引十萬秦軍攻擊,另以兩萬步兵在側翼攻擊秦軍,再以三萬騎兵以雷霆萬鈞之勢,攻擊並席捲秦軍後背,形成三麵包圍,只留下南方缺口。

秦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歷來作戰都是採取速戰速決的閃電戰術,以局部絕對優勢一舉殲滅當前之敵,造成戰場震撼,促使敵人喪失鬥志。絕大部分敵人不是投降,就是潰退,所以秦軍已養成輕敵的習慣,對側翼之後方警戒不太注意,因為很少有敵人像李牧這樣,敢以三萬輕裝騎兵深入秦軍後方。

這樣一來,乃是李牧造成了戰場震撼。十萬秦軍主力部隊尚未攻下趙軍壁壘,後方戰敗的消息已經傳來,銳氣一失,兵敗如山倒,壁壘中趙軍乘勝出擊。秦軍只覺得四面八方都是敵人,真個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往西撤退的秦軍遭到汾水阻擋,只有沿著汾水向南撤退,一直到曲沃才算穩住陣腳,廿萬大軍只剩下了八萬人。

李牧為了怕遭到上黨方面王翦部隊的夾擊,在追擊一段時間獲致最大戰果後,回守平陽、宜安之線。

秦王政首次嘗到戰敗的滋味,這時才明白,他父親莊襄王為什麼會在蒙驁兵敗後突然患病,不久就身亡。

這些日子裡,秦王政根本無法睡覺,他以國尉、廷尉為首的有關大臣在議事殿組成戰情處,十二個時辰輪值,處理戰事情況,有重大情況變化,隨時通知他。

戰敗消息傳來後,軍中使者一天接連來好多次。

先是要求王翦部隊增援。

再是要求補充兵員。

接著是潰退的消息。

最後來的消息是桓齮未奉命令撤退,殘兵敗將已到了曲沃。

秦王政除了大部分時間留在戰情處外,其餘時間都是在南書房由王后陪著。她堅持在書房內設了張臥榻,在他實在疲倦時逼他上去躺一會,但他仍然是在書房內踱來踱去的時間居多。

他如今正在考慮的問題只有一個:立即反攻,還是休息整頓一段時間?前次的勝敗已定,用不著再去想它。

立即反攻的分析是——

「利」是可以雪恥復仇,恢復士氣,維持秦軍永不會戰敗的威名。

「害」則桓齮殘軍士氣低落,已缺乏克敵信心,不經整頓無法再戰;若由王翦部隊發起反攻,他部下只有十萬人,要擔任維持新稱臣韓地的地方秩序,又要維護秦軍的後方補給線。再說南方楚國虎視眈眈,也不能不作防備;而由國內派新部隊反攻,百里爭利,則三將軍見擒,何況咸陽到平陽路途接近千里!再要戰敗,各國乘機圍攻,後果可怕!

休息整頓再作攻擊的分析是——

「利」是一切重新開始,集結了足夠兵力,因一時挫敗而喪失的信心已恢復,報仇雪恨的意志又起,可以一戰。

「害」是時間拖得越久,秦軍士氣也可能越消沉,李牧的英名越傳越遠;也可能因李牧打破了秦軍無敵的神話,造成各國輕視秦國,再以趙國為合縱約長,圍攻秦國!

想到最後一點,秦王政不禁背脊流出冷汗,兩者的結論都有秦遭圍攻的可能!

他也曾將這個議題交由御前會議討論,雖然是群臣發言盈庭,但正反意見各半,仍然是由他來裁決。

他現在才發現到統治者的孤獨和寂寞,平日這多的人圍著你,但等真正要衡量利害,下決心選擇時,任何人都幫不了你的忙,你必須單獨面對選擇的後果。

他是一場豪賭的賭徒,押大押小,開出來的結果會關係千萬人的生命,甚至是秦國的存亡。

除了極少的睡眠時間以及和群臣議事外,他都書房內轉來轉去,就像一頭剛關進獸籠的猛虎,不停地轉著找出口。

這些日子,他很明顯地消瘦下來,眼圈發黑,年輕、寬廣、飽滿的額頭上也出現了細細的皺紋。

王后看了好心痛,但在軍國大事上,她插不了嘴,也不願插嘴。

最後一個凌晨,王后實在看不過去了,忍不住提醒他:「為什麼不去問問老爹?」

※※※

秦王政跪坐在中隱老人對面,很後悔在這天猶未破曉的時候,將老人硬從床上吵起來。

老人更老了,由於辟穀,身體顯得更瘦,唯一使秦王政放心的是——雖然剛從床上被拉起來,眼睛開闊之間,仍然是精光閃閃,這表示他的龍馬精神,雖瘦卻不弱。

「老爹多日不見,看上去更瘦了,應該多加營養,不要辟穀傷了身子。」秦王政關切地說。

「你也瘦得可怕,」老人細細打量著他,憐惜地說:「有什麼重大事故發生?連眼睛都凹下去!」

「平陽前線大敗,桓齮退居曲沃,二十萬大軍只剩八萬不到,還包括了傷殘!「秦王政激動地說。

「對方領軍大將是誰?」老人閉上眼睛問。

「李牧!」

「李牧?」老人身體明顯地顫動了一下。

「老爹先前要我注意李牧,現在李牧真出現了,以八萬劣勢兵力擊潰我二十萬常勝軍,嚴格說來,我軍還是處在以逸待勞的狀態。」

「那你現在又有何為難之處呢?」老人仍然閉著眼睛平靜地問。

秦王政說出連日都不能解決的疑難。

「你這樣年富力強,再加上老爹我的傾囊相受,應該會自己解決問題。李牧曾在我門下受教,用兵天才和戰場經驗,在秦軍中的確還找不到他的對手,」說到這裡,老人沉吟很大一會,突然張大眼睛,以要秦王小時背書的口吻輕喝說:「還記得《孫武兵法》的<九變>七<將危>章嗎?背給我聽聽。」

「故將有五危:必死,可殺也;必生,可虜也;忿速,可侮也;廉潔,可辱也;愛民,可煩也。凡此五者,將之過也,用兵之災也——」

「夠了,」老人說:「你看李牧犯了這五危中的哪幾危?」

秦王政考慮了半晌才回答說:「據所得資料,李牧守邊破胡,入侵燕國,不但絲毫不取,而且趙王有所賞賜,全轉分部下及作為撫恤士卒遺孤之用,可說是家無恆產,身無餘財。」

「這是什麼將危?」老人問。

「犯了廉潔之危,可辱。」秦王政高興地回答。

「他還犯了什麼危嗎?」

「據資料顯示,歷次作戰,李牧部隊不但秋毫無犯,而且處處以保民為重,這也許是他牧邊所養成的習慣,愛民可煩,我明白了!」秦王政興奮得跳起來。

「到目前為止,秦軍將領尚無李牧對手,和他正面硬拚,只有使他的英名越來越盛,最後可能造成你所害怕的後果,你知道該怎麼辦嗎?」老人啟發式地問。

「躲開他!」

「你不想反攻了?」

「躲不過,設法調開他!」秦王政以拳擊掌。

「你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就去做吧。」老人臉上有了微笑。

「多謝老爹點破。」秦王叩首想告退。

「慢著,」往常是老人攆他走,今天他想走,老人卻又留住他:「秦國最大危機還不是遭遇到李牧,而是本身缺乏將才。」

「老爹說得不錯,嬴政也常為這點感到焦慮。」

「自秦國殺白起以後,為將者人人自危,明哲保身的多不願為將,你聽過咸陽軍中有一首歌謠嗎?」老人轉向問秦王政。

「不知是什麼歌謠?」秦王政驚問。

「『立功不封侯,戰敗有餘殃,試看為將者,少見死疆場。』你能解釋其中的意思嗎?」

「——」

「這是說秦歷來對為將者太苛,」老人歎口氣說:「水罐不離井邊破,將軍常在陣前亡,『少見死疆場』,暗示多死在刑場上!」

「老爹,嬴政知道以後該怎麼做了。」秦王政惶恐地說。

「這是秦國缺乏優秀將領的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是缺乏對將才的培養,用得順手就一直用,用到不能用為止,如白起,如蒙驁,如現在的桓齮莫不如此。不知將之相剋如五行,金可以剋木,遇火則銷,火可以剋金,遇水即滅,人都有性格上的弱點,也有用兵上的習慣。桓齮善於快攻而疏於防守,遇上扈輒可以斬首十萬,但碰著敢於深入的李牧就要損兵折將了。」老人微笑著說。

「嬴政懂了,秦不但平時就要發掘和培養將才,而且要多培養一些,才能因時、因地和因人而運用。」秦王政豁然貫通地說。

「聞一知三,孺子可教也,去吧,你會有辦法對付李牧的!」老人掀鬚而笑。

※※※

秦王政召集丞相王綰、國尉尉繚、廷尉李斯在議事殿召開秘密會議,議決重要事項——

限國尉在一月內召集十萬軍隊,由秦王政親自率領,御駕親征,目的是激勵士氣。

命桓齮就地防守整補,必要時可徵韓地人從事軍中雜役。

由李斯發動一批趙國秦間大臣在趙王前造謠,密奏李牧在這次勝利中將虜獲品收歸私有。但又有部分事實是他佔領平陽地區後,仍按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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