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殺父逐母

雍地大鄭宮一間密室裏,嫪毐正在和太后訣別。

太后滿臉淚痕躺在嫪毐懷裏,不斷親吻著他英俊的臉。

「毐郎,你逃不掉的,嬴政懸賞,生得你者錢百萬,殺者五十萬,全國軍民都在追捕你,你想逃到趙國要經過多少關卡和危險。」

嫪毐沒有聽她說話,而是陷入自己的思潮裏。

「毐郎,你不要走,大鄭宮這樣大,任何一處地方都可以藏得下你,你到底在聽我說話沒有?」

太后吻到他耳朵時,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痛得跳坐起來,有點不高興地說:「太后,到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我說什麼你聽到沒有?」

「說來說去還不是那句話,要我不要走!」

「真的,你不能不走嗎?嬴政不敢到這裡來搜,我到底是太后。」

「太后又怎樣?他還不是照樣派人包圍你的住處,他咸陽的事一處理完就會來搜查這裡,我不能待在這裡等死!」經過前番挫折後,嫪毐又恢復了市井流氓的神氣。

「你捨得我,難道捨得兩個孩子?」

他看了看她哀痛欲絕的表情,心裡在想——我這樣年輕,只要有女人,生一百個、生一千個也不是不可能,命都沒有了,還管什麼孩子!但他口中卻說道:「卿卿,孩子是我們的骨肉,我怎麼會捨得?只是事到如今,我不走不行,相信你會善加撫養這兩個無父的孩子!」說完話,他真的還從眼角擠出兩滴眼淚。

「唉,男兒本應志在天下,我無法阻止你,但真的捨不得!」太后是真的哭了起來。

「卿卿,這次舉事失敗,但不表示我再爬不起來。」嫪毐抱住太后,用衣袖輕輕為她擦去眼淚,心裡卻在想——女人哪有這麼多眼淚?尤其是老女人,哭起來實在令人討厭。

「毐郎,我不敢想像,沒有你的日子我要怎樣活下去!」太后在他懷裏抽泣著說。

「抱著希望等我回來!」他親吻著太后臉上的淚水,充滿感情地說。但心裡好笑地想——沒有我三十多年,還不是活得好好的?還有湘兒,還有繡兒,還有數不清的女官宮女都可以召來陪你。

「行囊都準備好了,在密道的出口處有匹駿馬在等著,行囊裏有足夠的金玉珠寶,不但足夠你到邯鄲,還夠你在趙國結交朝野,雖不能再像今天這樣裂土封侯,至少還可圖再起。」

太后又拿出一套平民衣服要他換上,然後遞了張通行證給他說:「這是呂相國從咸陽令那裏找來的,記住,今後你叫江祿了,你是到趙國探親的,其他事情你可以看通行證上記載,切記熟記身份!」太后一再叮嚀。

嫪毐含淚跪伏在地,叩頭說道:「太后對我如此恩義,嫪毐粉身碎骨難以報答。」

他心想的是——人老了就會變得嘮叨,老天!早一步離開這裡早一點安心。

「毐郎,我們雖然沒有夫妻之名,卻有夫妻之實,這是我應該做的。」她將他扶起,又投入他懷裏,雙手圍住他的頸子,仰首叮囑:「財不露白,那些珠寶全都密封在馬鞍裏,馬鞍本身也是黃金打成。」

「卿卿,我知道了!」他柔情密意地親吻著她。心裡卻在想——那點東西算得了什麼?難道只有你和呂不韋才知道狡兔三窟?在趙國和齊國我所置的產業和事業,和陶朱公比起來也不稍讓。

最後太后滿滿倒了兩杯酒,拿了一杯給嫪毐說:「臨別心碎,沒有心情設筵給你送行,謹以薄酒一杯為你祝道!」

嫪毐接過酒杯,心中滿懷狐疑——這個老女人在耍什麼花樣?難道她想毒死我?但他依然跪下舉杯,口中說道:「謝太后,我們一起乾杯,以此為太后壽!」

趁太后舉杯喝酒時,他以袖子遮掩,整杯酒全倒入了袖口。

他再裝著以袖擦淚,將臉擦得彷彿是滿臉淚痕。

外面湘兒來報,天色不早,長信侯該上路了。

「讓我送你一程!」太后將他扶起,感動地說:「毐郎,你哭了。」

湘兒手執燈籠在前帶路,太后居中,嫪毐緊扶著她。黝黑的密道曲折而漫長,時間久了未用,裡面充滿了令人窒息的霉氣。在他們經過時,頭上有成群的蝙蝠飛起,尖叫聲此起彼落,腳下無數蜥蜴類小爬蟲紛紛逃避,發出索索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頭啟發麻。湘兒也時時發出驚嚇的輕聲尖叫。

太后緊依在嫪毐懷裏,慢慢一步一步探索著走,盡情享受這片刻的溫存,雖然周遭黑暗有如鬼域,在她的感覺卻比天堂還要溫馨。

「這條密道在前好幾代先王建築大鄭宮時就有了,我還是偶然間見到建築圖才發現,這多年不用,想不到讓你用上!」太后歎了口氣說:「我現在衷心感覺,什麼權勢榮華全是假的,只有和喜歡的人長相廝守,才是人間至福!」

嫪毐的感覺和她完全相反,只覺地道漫長,好像永遠走不完似的,他只盼望趕快走出地道,呼吸一口新鮮空氣,若有幸能通過層層關卡回到邯鄲,那才是幸福的開始。

地道的出口是一座大石墓,上面刻著××大夫之墓,字跡斑剝模糊,在暗夜中更看不清楚,看樣子也是偽裝的假墓。

果然在祭臺邊一棵大樹上繫著一匹全黑的駿馬,馬鞍行囊全都配備好了。

嫪毐望著滿佈繁星的夜空,深深的地吸了一口氣,太后又緊緊地擁抱他,淚沾濕了他的臉。

「上路吧,這裡已完全脫離了虎賁軍監視範圍,放心去吧!」太后輕輕推開他。

嫪毐上馬以後,才發現那把劍鞘鑲著明珠的佩劍仍然掛在腰上,顯然與他目前的身份不配,他取下來交給太后說:「留作紀念,等下你們回去的時候,地道中遇到什麼爬蟲,也可用來防身。」

太后又是感動得流淚,她緊捏著他的手說:「毐郎,你真好,這種時候還想著為我打算。」

嫪毐縱馬急馳而去,沒有再回過頭。

太后佇立原地,直到看不見馬的黑影,仍捨不得離去。

※※※

秦王政親率人馬來到大鄭宮,目的是要搜查嫪毐的下落,他和很多人一樣,相信除了大鄭宮以外,任何地方都不能讓嫪毐藏這樣久。

他端坐在轀輬車上,心情一直不寧,他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那位淫蕩的母親。

中隱老人昨天的話如今又在他的耳畔響起:「我對你的問題不想回答,只想告訴你一個故事。

「從前齊國一個士人家中患鼠,衣服用具咬壞不說,夜夜跑到他床上打架吵鬧,甚至在他頭上拉尿撒尿,這才是他最受不了的事。有一天他忍無可忍,半夜起來打老鼠,打死了不少,可是最大最兇的一隻老鼠卻逃進洞裏去了。本來,那天晚上,他只要用水灌,或是用煙薰,就一定能將那隻大老鼠逼出來。

「可是那天他太累,想睡覺,又怕灌水會損壞地基,火薰會薰黑室內的傢具,於是他將鼠洞塞上就不再管牠。誰知過了幾天,他越想心越不安,有天他終於要鄰人幫忙,用水灌、用火薰,卻薰灌不出那隻老鼠,他一氣之下拆掉牆壁,才發現大老鼠早利用這幾天時間,另打通道跑掉了。」

「老爹的意思是這個人最後不該拆牆抓老鼠?」當時他問。

「我只說故事,不回答問題,自己去找答案!」老人閉上眼睛,這表示他該走了。

如今大鄭宮已在望,等下是不是要和太后拉破臉皮?還有嫪毐那兩個孽子該如何處理?

事到如今,要抓這隻大老鼠就得拆牆,就得和母親決裂,讓她的醜事傳遍天下,但不抓到這只老鼠,他於心不甘,也無法向全國百姓交代。

「王子犯法,與民同罪。」這是秦國立法的根本,也是為什麼秦國短期內能如此強大的基礎。他就讓嫪毐躲在太后那裏逍遙,他將如何面對百姓,今後如何要求百官嚴格執法?

這時先行郎中回馬來報,太后在便殿接見大王。

秦王政踏進佈置雅緻精巧的便殿,只見太后盛裝朝服端坐中央几案前,後方左右侍立著湘兒繡兒,懷裏卻抱著兩個粉雕玉琢似的孩兒,他們瞪著眼睛,驚惶地看著單身進殿的秦王政。

「孩兒向母后請安。」秦王政跪倒在地行禮。

「起來坐著說話。」太后淒然地笑著說。

「謝母后。」秦王在一旁侍坐。

「王兒難得到大鄭宮,今天一來就帶了如此大隊人馬,有什麼事嗎?咸陽之亂是否已完全平定?」太后神情鎮定,若無其事。

「孩兒據報,亂賊嫪毐藏身大鄭宮——」

「所以你就親自帶兵來搜了?」太后聲音加厲。

「不敢,只是怕叛逆驚動母后。」

「孩子,真人面前不要說假話,嫪毐這多年來侍候哀家,日夜都在我身邊,這是全國乃至天下人皆知的事,如今他卻已不在此地,你怎麼搜都可以。」太后冷靜地說。

「多謝母后。」秦王政連忙用道謝扣住她,隨即大聲向殿外喊:「來人!」

王翦和趙高二人應聲而至,兩人先參見太后行禮:「微臣王翦、趙高參見太后!」

「王翦,是你!」太后笑著說:「先莊襄王常向哀家提起,你是個可造的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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