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秦軍悲歌 第三節 河北危局 天下復辟者面臨絕境

秦軍大舉夾擊河北趙軍的消息傳來,彭城大為震撼。

趙王派來的求救特使說,趙軍數十萬被壓縮在邯鄲鉅鹿之間的幾座城池,北有王離十萬九原鐵騎,南有章邯近三十萬亡命刑徒軍,趙軍岌岌可危。趙王已經派出特使向齊燕韓三方求救,亟盼楚軍立即出動救趙。楚懷王與陳嬰呂青宋義等在朝大臣一番商議,皆覺事關重大,立即大行朝會,召來劉邦、項羽、呂臣、范增等各軍統領,也特意召來了逃亡在楚的魏國殘部頭領魏豹、出使來楚的齊國高陵君田顯,一併會商救趙事宜。

朝會開始,趙國特使先惶恐萬分地敘說了趙國危情。而後,楚懷王正色道:「諸位大臣將軍,河北趙室存亡,關乎天下反秦大計之生滅。當此之時,齊燕韓三國諸侯兵馬寥寥,魏國餘部逃亡在楚,各方皆無救趙之力。唯餘我楚,尚有三支軍馬。以天下大局論之,趙國可救得救,不可救亦得救,此根本大局也!料諸位無人非議。」話方落點,大殿中便是異口同聲一句:「楚王明斷!」楚懷王得諸臣同聲擁戴,頓時精神大振,叩著王案又道:「唯其如此,今日朝會不議是否救趙,唯議如何救趙,諸位以為如何?」

「我王明斷!」殿中又是轟然一聲。

「如何鋪排,諸位盡可言之。」

「臣有謀劃。」主掌兵事的宋義慨然離案道:「趙國當救,自不待言。然則如何救,卻有諸般路徑,當從容謀劃而後為之。鉅鹿者,河北險要也,秦軍斷不會驟然攻破。以臣之見:救趙當有虛實兩法:虛救者,以六國諸侯之名,一齊發兵救趙,以彰顯天下諸侯同心反秦而唇亡齒寒之正道也!六國之中,唯缺魏國,臣請楚王以反秦盟主之名,封將軍魏豹為魏王,賜其一支軍馬而成魏國救趙之舉。如此,則六國齊備,五國救趙。此,大局之舉也!」

「劉季贊同上大夫之說。」劉邦第一次說話了。

「臣亦贊同。」呂臣也說話了。

「我少將軍自然贊同。」范增見項羽黑著臉不說話,連忙補上一句。

「好!」楚懷王當即拍案:「封將軍魏豹為魏王,我楚國三軍各撥兩千人馬,於魏成軍;魏王可當即著手籌劃北上救趙。」

「魏豹領命!——」寄人籬下的魏豹一時唏噓涕零了。

「儘是虛路,羽願聞實策!」項羽終於不耐了。

「實救之法,以楚軍為主力。」宋義侃侃道:「楚國三路軍馬,外加王室精兵,當有三十萬之眾。合兵北上,只要運籌得當,敗秦救趙勢在必得也!」

「何謂運籌得當?劉季願聞高論。」劉邦高聲問了一句。

「兵家之密,何能輕洩哉!」宋義頗見輕蔑地笑了。

項羽急切道:「臣啟楚王,秦軍殺我叔父項粱,此仇不共戴天!項羽願率本部人馬全力北上救趙,擊破秦軍,斬殺章邯!而後西破秦中,活擒二世皇帝!」

「魯公之言有理。」劉邦拱手高聲道:「臣以為,我軍可效當年孫臏的圍魏救趙戰法,一軍北上鉅鹿救趙,一軍向西進擊三川郡並威脅函谷關,迫使秦軍回兵。如此,則是三路救趙,秦軍必出差錯!我軍必勝無疑!」

「老臣以為,沛公所言甚當。」范增蒼老的聲音迴盪著:「一路北上擊秦主力,一路西向擾秦根基,四路諸侯惑秦耳目,三方齊出,破秦指日可待也!」

「好!先定救趙主帥。」楚懷王拍案了。

楚懷王此言一出,殿中片刻默然,之後立即便是紛紛嚷嚷,有舉薦呂臣者,有舉薦劉邦者,甚或有舉薦魏豹者,三路楚軍頭領之中,唯項羽無人舉薦。老范增微微冷笑,卻目光示意項羽不要說話。一時紛嚷之際,文臣座案中站起一個紫衣高冠之人,一拱手高聲道:「外臣高陵君田顯啟稟楚王,楚國目下正有不世將才,堪為救趙統帥。」舉殿大臣將軍目光俱皆一亮,項羽尤其陡然一振,以為高陵君必指自己無疑。

「高陵君所指何人?」楚懷王倒是頗顯平靜。

「知兵而堪為將才者,宋義也!」田顯高聲回答。

此語一出,舉座驚訝,一片轟轟嗡嗡的議論之聲。項羽頓時面若冰霜。唯劉邦笑容如常,不動聲色。以戰國傳統,文士知兵者多有,然多為軍師,譬如孫臏。或為執掌兵政的國尉,譬如尉繚。文士而直接統兵者,不是不能,畢竟極少。宋義雖然已經有知兵之名,然終究是當年一個謀士,今日一個大夫,更不屬於三支楚軍的任何一方,能否在只認宗主的大亂之時將兵大戰,確實沒有成算。唯其如此,大臣將軍們一時錯愕議論了。然楚懷王卻有著自己的主見,叩著大案,待殿中安靜下來方道:「宋義大夫雖主兵政,終究一介文臣,高陵君何以認定其為大將之才?」田顯高聲道:「楚王明鑒:為統帥者,貴在通曉兵機之妙,而不在戰陣衝殺。臣舉宋義,根由在三:其一,宋義曾力諫武信君驕兵必敗,可知宋義洞察之能!其二,宋義赴齊途中,曾對外臣預言:項梁數日內必有大敗,急行則送死,緩行則活命。外臣緩車慢行,方能逃脫劫難。由此可知宋義料敵料己之明!其三,宋義既統楚國兵政,統率三軍必能統籌後援,以免各方協同不力。如此三者,宋義堪為統帥也!」

殿中一時默然。宋義諫阻項梁並預言項梁之死,原本是人人知曉之事。然則,楚方君臣將士礙於項羽及其部屬的忌諱,尋常極少有人公然說起。今日這個高陵君不遮不掩當殿通說,項羽的臉色早已經陰沉得要殺人一般,連素來悠然的老范增都肅殺起來,大臣將軍們頓時覺得不好再說話了。

「老臣以為,高陵君言之有理。」素來寡言的令尹呂青打破了沉默。

「沛公、司徒以為如何?」楚懷王目光瞄向了劉邦呂臣。

「劉季無異議。」劉邦淡淡一句。

「臣擁戴宋義為將!」呂臣率直激昂。

「既然如此,本王決斷。」楚懷王拍案道:「宋義為楚國上將軍,賜號卿子冠軍,統轄楚軍各部救趙。項羽為救趙大軍次將,范增為末將。卿等三人即行籌劃,各軍就緒後,聽上將軍號令北上。」

「楚王明斷。」殿中不甚整齊地紛紛呼應。

「臣奉王命!」宋義離案慨然一拱:「臣縱一死,必全力運籌救趙!」

范增又扯了扯項羽後襟,一直臉色陰沉的項羽猛然回過神來,忙與范增一起作禮,領受了楚王任命的次將末將之職。楚懷王似乎有些不悅,卻也只淡淡道:「大事已定,未盡事宜另作會商。」轟轟然朝會便散了。

彭城各方勢力的實際斡旋,在朝會之後立即開始了。

朝會議定舉兵救趙,沒有涉及劉邦所主張的一路西進襲擾三川郡。任命統軍諸將時,也沒有涉及劉邦呂臣兩人,只明白確認了宋義為上將軍,項羽為次將,范增為末將。顯然,劉邦軍與呂臣軍,既沒有被明白納入宋義的救趙軍,也沒有明白究竟作何用場。使項羽大為不解的是,如此混沌的未盡部署,竟沒有一個人異議便散了朝會。一出宮室庭院,項羽便憤憤然道:「如此不明不白也能救趙?亞父為何不許我說話?」范增見左右無人,這才悠然一笑道:「如何不明不白,明白得很。楚王不再續議,是心思未定。劉邦不說話,是另有自家謀劃。呂臣父子不說話,是躊躇不定。」項羽道:「人心各異能合力作戰麼?兒戲!」范增低聲道:「少將軍少安毋躁,只要有精兵在手,任他各方謀劃。大軍一旦上道,且看這個宋義如何鋪排再說。」

直到兩人上馬飛回幕府,項羽還是不解地問:「亞父,為何我軍不先攻關中?卻要窩在這個宋義帳下?若攻關中,我軍一戰滅秦無疑!」范增思忖了片刻正色道:「少將軍,目下我軍不宜直然進兵關中,其理有三。武信君猝然戰死,少將軍威望未立,楚王宋義等無論如何不會讓我軍獨建滅秦之功。此時,我等若執意孤軍西進,新楚各方必多掣肘而糧草必難以接濟,彭城根基亦可能丟失。目下,項氏軍馬還得有楚懷王這面大旗,此乃大局也。其二,秦軍主力猶在,函谷關武關乃險要關塞,若一時受阻,後果難料矣!其三,目下大勢要害,在河北而不在秦中。戰勝章邯王離大軍,則秦國自潰。不勝章邯王離大軍,即或佔得關中亦可能遭遇秦軍回師吞滅。周文大軍進過關中,結局如何,一戰覆滅而已。少將軍切記,誰能戰勝章邯王離大軍,誰就是天下盟主!即或別家攻下關中,也得拱手讓出。此,戰國實力大爭之鐵則也!少將軍蓄意訓練精銳,所為何來?莫非只為避實搗虛佔一方地盤終了,而無天下之志哉!」

「亞父,我明白了:與秦軍主力決戰才是天下大計!」

項羽在范增一番剖析下恍然清醒,自此定下心神,也不去任何一方周旋,只埋頭河谷營地整頓軍馬,為北上大戰做諸般準備。因項楚軍收攏流散訓練精銳,都是在秘密營地秘密進行,加之時間不長,是故駐紮在泗水河谷的這支新精銳無人知曉。楚王與宋義等大臣雖然也聽聞項羽在著力收攏項梁潰散舊部,然其時王權過虛,遠遠不足以掌控此等糧草兵器自籌的自立軍馬的確切人數。即或對劉邦軍呂臣軍,楚王君臣也同樣知之不詳。楚王君臣所知的項楚軍,只有彭城郊野大營的萬餘人馬。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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