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暴亂潮水 第三節 江東老世族打出了真正的復辟旗號

陳勝舉事而王的消息風傳開來,所有的逃亡者都躁動了。

第一支起而響應的獨立力量,是連竄九江郡的一群逃亡刑徒,首領叫做黥布。兩三年前,在驪山激發刑徒暴亂的黥布,在暴亂慘敗後率殘餘追隨者逃人深山,又繼續向南流竄,最後在九江郡的大江湖泊水域中滯留下來,以漁獵隱身為盜了。當陳勝舉事稱王的消息傳入九江郡,秉性暴烈機敏的黥布立即看到了切實的出路。黥布覺得自己的力量太小,立即請見當地號為「番君」的土人頭領,力勸其舉事反秦。番君正為二世胡亥的種種徵發煩惱不堪,立即贊同了黥布之說,舉族追隨黥布反秦自立,並當即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黥布。於是,黥布的刑徒山民軍很快聚集到了數千人,立即開出水域向北攻佔了一座叫做清波的縣城,而後繼續北上,加入了秋冬季的天下大混戰。就實而論,黥布軍是反秦勢力中第一支以刑徒與山民為軸心的窮苦階層力量。

前期舉事的另一支獨立力量,是巨野澤的一群流盜,首領叫做彭越。

這個彭越雖是水域流盜,人卻頗有機變,屢次逃過了始皇帝時期的官府捕拿。及至各方勢力蜂起,巨野澤周邊的另一群流盜後生紛紛前來鼓動彭越舉事效之。彭越卻說:

「此時兩龍方鬥,且等候時日再說。」看了幾個月,到得次年春季,天下大亂之勢已成,流盜後生們又來鼓動彭越,並說願意推舉彭越為巨野澤頭領舉事。彭越很是輕蔑地笑道:

「我縱舉事,也不會與你等為伍也。」流盜後生卻連番糾纏,非要擁立彭越舉事不可。彭越假作無奈,終究答應了,與流盜後生們約定明日太陽升起時在一個中間地會合舉事,遲到者斬。次日天亮,彭越率自家群盜準時趕到,那群流盜後生卻有十幾個人來遲半個時辰,最後一個遲到者竟一直到正午方來。彭越發怒了,正色道:「老夫被你等強立舉事,你等竟不重然諾,多人遲到!今日不說如約皆殺,至少殺最後一個!」說罷下令立即殺了最後來也是最驕橫的那個流盜,將其首級擺上了祭壇,以為舉事祭旗之犧牲。流盜後生們大為驚恐,立即紛紛跪倒,說要死心追隨彭越。於是,彭越當日舉事,立即向巨野澤群盜發出了聚結反秦號令,旬日之間便聚集了千餘名流散盜寇。之後,彭越立即南下泗水郡,加入了天下混戰。就實而論,彭越軍是反秦勢力中第一支真正的流散聚結的盜寇軍,不同於任何一支反秦勢力。

反秦最為激切的,是隱藏山海之間的六國老世族。

始皇帝後期,歷經幾次大規模的嚴厲震懾,六國世族的老一代已經遭到了毀滅性重創。六國王族望族之主要支系,幾乎被悉數遷入關中,死傷者有之,老病者有之,勞役者有之,總歸是已經喪失了反秦舉事的能力與號召力。然則,六國世族的後裔們與少數望族子弟,卻逃亡江海瀰散山林,一直在隱忍密謀,一直在尋求出路。

及至大澤鄉暴亂的消息傳開,瀰散的六國世族後裔們立即不約而同地秘密趕到了江東地面。這是因為,在六國世族們的圈子裡,一直流傳著一個秘密消息:楚國名將項燕的嫡系後裔一直藏匿在江東,且從來沒有中止過秘密聯結各方!

八月中的一個暗夜,六國世族後裔們終於聚結了。

震澤東山島的一個山洞裡,燃著各式火把,大石與空地間或坐或立,滿當當儘是風塵僕僕的精瘦人乾。中間一方大石上靜坐著一個神色冷峻的中年人,身邊挺立著一個身形威猛的後生,其餘人則三三兩兩地低聲議論著,神秘又惶恐。突然,洞口傳來一聲通報:「張良先生到——!」如同一聲令下,洞中人紛紛起立向前迎來。

火把光亮中,一個身形瘦長身著方士紅袍面有微微細鬚的中年人大步走進,向冷峻的中年人與眾人一拱手:「韓國張良,見過項公,見過諸位!」眾人紛紛拱手做禮,人人驚喜不已。被稱作項公的冷峻中年人一拱手道:「先生,此乃項梁隱居吳中的最後隱秘所在,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啟用。今日大事,項梁做東聚結諸位。先生安抵,人物大體齊備,便可議事了。」「項公所言大是。」張良道:「只是諸位各自隱身多年,面目生疏,宜先自報來路,項公好多方照應也。」項梁笑道:「先生大才,果然縝密。好!諸位,敢請先自報來路。」

「在下乃韓國張良,隨行三人。」後到者第一個開口。

「魏國張耳等六人!」

「魏國陳餘等六人!」

「魏國魏豹等三人!」

「趙國武臣等八人!」

「齊國田儋等五人!」

「齊國田榮等六人!」

「齊國田橫等五人!」

「燕國韓廣等三人!」

「楚國項羽等十三人!」那名威猛青年聲如洪鐘。

項梁向眾人一拱手道:「此乃我侄也,諸公見笑。我意,還當先聽先生消息高論。」眾人一拱手齊聲道:「項公明斷,願聞先生高論!」隨即各人紛紛坐在了大石上。張良站在中間空地上,向場中環拱一周高聲道:「諸位,復興六國之大時機到也!張良此來,便是向諸位報知喜訊,敢請六國世族後裔一體出山!——」張良話音未落,在一片喊好聲中便有人喜極昏厥了,立即便有人掐著人中施救,山洞中一片驚喜騷亂。項梁擺了擺手道:「諸位少安毋躁,請先生細說了。」山洞中便漸漸安靜了下來。

「目下大勢,秦政酷暴,民不聊生,天下已是亂象叢生!」張良慷慨激昂道:「二世胡亥即位,非但不與民休息,反而大興徵發,用法益深刻,天下臣民怨聲載道!陳勝吳廣大澤鄉舉事月餘,咸陽竟無大軍可派。此間意味何在?大秦國府空虛了,軍力耗盡了,沒有反擊平盜之力了!當此之時,我等群起響應,必成大事!張良念及六國復興大計,故星夜匆匆而來。敢請諸位在故地反秦自立,滅其暴秦,復辟六國!」

「誅滅暴秦,復辟六國!」山洞裡一片激切吼聲。

項梁冷靜地擺擺手:「如何著手?誰有成算?」

田橫霍然站起:「陳勝賤民,只能給我等開路!復辟六國,要靠自己!」

「不盡然!」張耳高聲道:「目下可借賤民之力,先走第一步。」

「無論如何得趕快動手!不能教秦二世緩過勁來!」陳餘喊著。

「殺光秦人!六國復仇!」項羽大聲吼著。

「還是要有實在對策,目下我等力量畢竟不足。」韓廣平靜地插了一句。

項梁向張良一拱手:「敢問先生有何謀劃?」

「張良尚無大計,願聞項公謀劃。」

眾人齊聲道:「對!敢請項公定奪!」

「好。老夫說說。」項梁頗顯平靜地一拱手道:「目下大勢,必得舉事反秦,不舉事,不足以道復辟大計,此乃鐵定也!然則,如何舉事?如何復辟?乃事之要害也。

項梁之策有三,諸位可因人因國而異,思忖實施之。其一,故國有人眾根基者,可潛回故國,直然聚眾舉事。其二,錢財廣博者,可招兵買馬,舉事復國。其三,無根無財者,可直然投奔陳勝軍中,借力得國!」

「借力得國?如何借力?」武臣高聲問了一句。

「項公良謀也!」張良大笑一陣道:「諸位,陳勝軍目下正在烏合之際,急需人才領軍打仗!諸位都是文武全才,一旦投奔陳勝,頓成擁兵數千數萬之大將也。其時請命發兵拓地,必能順勢打回故國!一回故土,陳勝能管得諸位麼?」

「萬歲項公——!」

「好對策!吃這陳勝去!」

山洞中真正地狂熱了。人人都陡然看到了復辟故國的實在出路,更看到了自己趁勢崛起的可能,每個人的勃勃野心都被激發點燃了。畢竟,這些六國世族後裔大多不是舊時六國王族,連王族支系都極少;復辟六國的大業對他們而言,完全可以不是舊時王族的復辟,而只是國號的恢復;更大的可能,則是他們自己自立為王裂一方土地做一方諸侯。如此煌煌復辟之路,簡直比原樣復辟六國還要誘人,誰能不心頭怦然大動?——

夜色朦朧中,串串人影從山洞閃出,消失於小島,消失於水面。六國舊貴族借農民暴亂的大潮,從僵死中復甦了。他們以深刻的仇恨心理,以陰暗的投機意識,紛紛加入了布衣農軍的反秦行列,使尋求生計的反秦農軍成為魚龍混雜的烏合之眾,徭役苦難者反抗大旗很快被復辟的惡潮所淹沒了,歷史的車輪在變形扭曲中步履維艱地當嘎吱地行進著,沉重得不忍卒睹。

六國世族震澤大會後,項氏立即開始了各種秘密部署。

幾年前,項梁還是一個被始皇帝官府緝拿的逃犯。然自從重新逃回江東故地,項梁已經完全改變了方略,不再試圖謀劃暗殺復仇之類的惹眼事體,而是隱姓埋名置買田產在吳中住了下來,紮紮實實地暗結人力。項氏作為楚國後期大族,有兩處封地,正封在淮北項地,次封在江東吳中。淮北故地過於靠近中原,不利隱身,為此,項梁將隱身之地選擇在了會稽郡的吳中老封地。項梁曾是楚軍的年青大將,流竄天下數年,對天下大勢已經清醒了許多:只要始皇帝這一代君臣在,任誰也莫想顛倒乾坤做復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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